第一百章 心如死灰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姜颐临风而立，风卷起衣袂，发出飒飒声响。和煦的阳光轻柔的打在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芒。她的长睫轻轻抬起，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喧嚣的尘世忽而寂静，她望着远处，眉如远山，青丝泼落，在腰际绵延成一道流光。她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硬是将时光凝固。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无声的等待是折磨人的，元化望着她的背影，感觉到渗入心底的惊慌。终于，宛若木石般的女子，慢慢的转过身，擦着他的身子，无声无息的下了城楼。
    她行的极快，且毫不犹豫，似乎刚刚执着着让人放下董卓的人，不是她。元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慢慢的，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走的这条路，是回曹府的路。
    姜颐在石阶下站定脚步，眸光扫向匾额上那两个刺目的大字——曹府。
    逃离片刻，辗转一圈，她竟是又回到了这里。
    彼时离开时心中不详的预感，再一次被事实验证。
    没有半刻犹豫，姜颐毅然踏进了曹府，跟在她身后的元化，眉心微微拧起，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以后，也是认命般的跟了上去。
    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若是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离开。
    元化望着姜颐的背影，手微微收紧。心底涌上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些酸，有些涩，还有些疼。
    曹府里一片安静，一点声响都听不见，这样的寂静无声，反而让人在心底里生出一种恐惧感。花开正好，姹紫嫣红，姜颐根本就没有心情欣赏这些美景，她现在只想找到曹操，让他把董卓给放下来。
    那样骄傲的男子，怎么会容忍自己的身体，被那样糟蹋。即使只是一具没了知觉的尸体，她也没有办法，任他吊在城楼，被日月风化，变成森森白骨。
    不为其他，就只为他是良辰深爱的男子，她都应该保留着他最后的尊严。她要将他好好安葬，这是她如今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在曹府里转了一圈，姜颐都没有看到曹操的身影，甚至她都有些怀疑，曹操是不是并不在府中。
    元化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没能找到曹操，上前一步道：“孟德怕是有事出府了吧，若是着急见他，我带你出城找一找。”曹军现在驻扎在城外，曹操既然不在府中，最大的可能便是去了城外。
    姜颐心中也是这样想，点了点头，“元化，麻烦你去找辆马车过来。”出城还有好长一段路，若是步行，估计至少要一天的时间。
    想到那个皮肉已经被晒化了的男子，姜颐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元化点点头，率先出了府去找马车，姜颐看着他的身影，心头涌上了一抹深切的感动。
    没有他，她来不了长安，没有他，她也离不开曹府。他对她很照顾，也很爱护，元化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
    没有多想什么，姜颐转身去了自己先前住的屋子里，曹操给她安排的住处是一个很雅致的小院，只有一间单独的厢房，离曹府主宅很远。
    她摸着自己的手腕，微微沉了沉眉，刚刚她一直都没有注意，自己腕上的金钏不知何时已经被摘下。她估计是落在了那里，趁着曹操不在，她想将它拿回来。
    从此以后，便是真的毫无牵扯。
    院门虚掩着，姜颐一愣，面露疑惑之色，她和元化离开的时候，似乎院门是大开的。心中猛地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姜颐已经推开了院门，踏进了庭院。
    院中一片寂静，花红草绿，蝶飞蜂舞，一片美好祥和的景象。姜颐的眉心却是深深皱起，她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这片花香中却是隐约的透着一股浓郁的酒香气，还有一股……旖旎的气息。
    掌心不知道何时，已经沁出了冷汗，姜颐呆呆的站在这里，看着那扇近在眼前的门，手脚冰凉的甚至有些颤抖。
    “砰”的一声，几乎是一种本能，她无意识的推开了门。
    暧昧地空气扑面而来，在整个庭院中氤氲开来，当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幕时，姜颐的脑袋在一瞬间变得空白，寒气从心底渗进四肢百骸，将她整个人逼到无路可退。
    她动也不能动，只是呆呆的看着地上散落着的衣物，那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女子的衣物，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直直的插进她的心脏。
    她木然的抬起头，将视线投到云床上，怔怔的看着那对衣不蔽体的男女，心头的痛意，就像是被凌迟一般，每一次的呼吸，都痛到窒息，她的脑中一阵眩晕，却又是无比清晰的看着这一幕。
    听到声响的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扯过一边的锦被覆在身下女子的身上，遮住她光洁的身子。可是姜颐还是看见了。
    当视线对上那双晶亮的眸子时，曹操的心，沉到了最底处。
    在他的心中，姜颐总是冷静淡然的，无论发生了什么，在她的面上，很少能够看见情绪的变化。可是此刻，她望向他的眼神，带着最真实手足无措。就连她擅长的伪装，都没有办法做到了。
    她以为自己就会这样的呆呆的看着他们，可是她的脚，却是不自觉的向前移动。每往前走一步，她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又被插了一把刀刃。她的心，就好像是地上破碎的衣物，碎成了一块一块。
    自心底升起的疼痛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可是她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们的床边，静静的看着床上的一双人。她的眼中又恢复成了一片清明，只是苍白的面色，透露着她此刻的不安。
    曹操将长袍穿上，站在床边，面色沉得如同黑云，姜颐望了一眼依旧躺在床上媚眼如丝的女子，将视线缓缓地转向曹操，“这是你给我准备的房间，这张床，也是我的。”她的声音不大，甚至还透着几分温婉，却像是一道雷电，直直的劈在曹操的心上。
    她的眸光游离，面色淡漠如水，可是说出的话，竟是带了几分沉入骨髓的委屈。
    曹操的手掌猛地握成拳，拳头上，青筋暴起，但他的面上，却是始终没有半分变化。
    看到曹操面无表情的样子，姜颐嘴角一弯，竟是笑了起来，“今日若我还在这里，曹大人是不是要将我请出去，给你们腾个地方？”她微笑的样子，竟让人有一种森森的寒意。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性子好，却殊不知她是个名副其实的稻草人。平日里的与人为善，鲜少计较并不代表她不会翻脸。她只知道，此刻她的心里很不舒服，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逼疯。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让他们和她一样难受。
    听到她话语中的讥诮，曹操原本阴沉着的脸，又是冷了几分，望着姜颐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一样，扎在她的身上，却是痛进心底。
    姜颐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意，“如果你想要在这个地方和她共赴巫山，在一开始的时候，你就不该让我住进这里。”她的声音如水般清冽，泠泠作响，在曹操的心中荡起几层波澜。
    如果在一开始的时候，都是会错了意，那她的自作多情，又何尝不是他造成的误解？
    目光微微垂下，姜颐盯着自己的脚尖，缓缓开口，“这些日子，你对我的好，你为我做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牵了牵嘴角，竟是沉重万分，她抬头，静静的望着面前眸色深深的男人，“如今，梦终于醒了。”
    最后五个字，冷漠冰绝，在她的口中缓缓吐出，声音清浅，却是掷地有声。
    梦醒了，心好像也碎了，被他亲手摔碎的。
    她依旧望着他，眸光一动不动的胶着在他的面上，嘴角扬起的微笑，明丽倾城，她微笑着，却是一步一步向后退去，莲步轻移间，她在慢慢的退出他的世界。
    她始终是笑着的，脊梁挺得直直的，一丝也看不见狼狈。曹操微微抿唇，漆黑如墨的眼中不见喜怒，只是定定的看着她步步后退。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步步后退，渐行渐远。两个人的世界，就这样一点一点，拉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距离。
    终于，她退至门口，后背抵着门框，双手成拳，最后一瞬，她深深的看他一眼以后，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选择了转身离开。
    在她转身的刹那，墨色青丝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与此同时，眸中的一层水润，积蓄成一滴晶莹，蓦地坠落，在冰凉的石阶上，绽出一朵看不清的水花。
    长风唱，心如浪，心如死灰，背影凄凉。
    曹操站在床边，手掌成拳，骨节泛白，几乎生生要将自己的拳头握碎，他定定的望着她慢慢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血红色的光芒，他蓦然大喝一声，一掌劈向边上的木桌，顿时，木桌四分五裂，轰然倒地，就像是他的一颗心，也在那样一个瞬间，碎成粉末。
    “叮咚”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坠在地上，曹操的视线微转，当看到那静静躺在地上的一抹金色时，心却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捡起地上的金钏，眸光骤黑。
    “琳儿。”他轻轻呢喃，柔情似水的唤着她的名字，手上猛地握紧，金钏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亦在他的掌心印下了一道烙印。
    那日，枫林如火，落叶翩然，他亲手将这只金钏戴在她白玉般的腕上。那时，在他的心底，便是想要将她生生世世锁在自己的身边，而如今，却是他逼走了她。
    她眼中的失望和死心，他看的无比真切，他知道，骄傲如她，再也不会原谅他……
    眼睛微微闭上，他敛住心神，不愿再去回想姜颐的每一个眼神。他缓缓直起身子，微微转身，眸光如冰，冷冷的扫过躲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女子，拂袖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的时候，繁缕眼中的恐惧再也看不见，她捡起地上的衣衫，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妖娆却冰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