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暴尸东市

    因为是突然决定离开曹府，没有时间准备马车，元化便扶着姜颐，徒步在大街上走着。
    姜颐想去皇宫，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进去，但元化还是愿意陪她一试。
    他想让她开心一点，至少，不要那么难过。
    街上人很多，熙熙攘攘的朝着同一个地方涌去，有好几个人跑的很急，甚至撞到了姜颐的身上。
    她的体力虽然恢复了，可是脚还是有些软，若不是元化一直扶着她，估计早就摔倒了。她对元化报以一个感谢的微笑，却是蓦然发现元化的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心中猛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姜颐望着一脸凝重的元化，有些心惊的问道。
    元化的眼睛转向姜颐，深邃的黑瞳里闪过一抹同情，快的让她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琳儿，你自昏迷还没有吃东西吧！”他开口，竟是问她饿不饿，还未等到她回答，元化便是拉着她，往相反方向走去，口中还在喋喋不休的说道：“我记得西边有一家食肆，那里的东西挺不错的，我保证琳儿你一定会很有胃口的……”
    他的话音猛地停止，回头望向突然止了步的姜颐，面色一紧，口中带着几分担忧，“琳儿……”
    姜颐没有说话，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难言的倔强，“元化，我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脆弱。”她的声音不大，瞬间便是飘散在风中，可是她坚持的眉眼，却让元化无话可说。
    聪明者如她，又怎么会猜不出他是刻意带她远离什么。前方有什么，她不知道，但看着元化不安的眼神，她也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是，她躲得了吗？
    该来的始终要来，她不想去躲，也不会去躲。
    深吸了一口气，姜颐转过身，步履虽然有些虚浮，但却是很坚定的朝着人群涌去的方向走去。
    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都挺了过来，现在还能有什么，可以撼动她呢！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脆弱的不堪一击，可是她每次都会用一种超越常人的勇气面对所有苦难。如今，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坚强，还是冷血？
    臂上一暖，姜颐微微偏头，只见元化跟了上来，重新扶住了她。见姜颐望向自己，元化只是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我陪你去。”
    她要离开，他毫不犹豫的带她走；她要面对，他便寸步不离的守护她。
    行了没多久，便是看到人群用围成一圈，指指点点，嘴里还在不停的咒骂着什么。
    姜颐顺着他们的手指，朝着城门的方向看去，顿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狠狠的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尚未痊愈的伤口，再一次变得鲜血淋漓。疼痛在她全身蔓延，她的脚下一软，几乎都站不住，元化伸手揽住她，支撑着不让她倒下，眼中却一片后悔。
    刚刚在长街时，他已经看到了那被吊在城门上的尸体，那时以姜颐的角度，并没有看到那一幕。他准备在她不知觉的情况下，带她离开，可是她那么聪明，一瞬间便是猜出了他的想法。
    现在，看到姜颐死灰色的脸，元化很后悔，早知道这一幕对她刺激这么大，他就应该将她打晕了抱走，又或者说，他带她离开曹府，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
    城门上高高吊起的，是一具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他的双手被粗绳缚住，摇摇欲坠的吊在高楼之上。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破烂不堪，斑驳的血迹，也变成暗色，粗绳嵌入皮肉，勒出森森白骨。头顶上日头正烈，他就那样被暴尸在城楼之上，一阵风吹过，一股恶臭直冲进鼻尖，心底一滞，姜颐的胃里猛地一片翻江倒海。
    自昏迷之日起，她便未曾进食，此刻吐得面无人色，也只是呕出些黄胆水。元化很担心的望着她，几乎忍不住想要将她敲晕带走，却见姜颐猛地直起了身体，推开了扶着她的他，摇摇晃晃的向着城楼的方向走去。
    她就像是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每一步都是颤颤悠悠的，似乎在下一个瞬间，她就会摔倒在地。
    元化知道姜颐不想让他靠近，只得小心翼翼的跟在她的身后，以防她会突然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预想中的情况始终没有出现，姜颐虽然步履不稳，却是坚持的爬上了城楼。在至高处，更清晰的看见那具尸体的时候，姜颐的两条腿，抖得更厉害了。
    良辰深爱着的董卓，因她而死的董卓，那样不可一世的董卓……他怎么可以这样屈辱的被暴尸东市？
    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残忍的对待一具尸体？
    十指猛地握成拳，姜颐望着那不远处正被粗绳吊着的尸身，心如刀绞。
    董卓害她家破人亡，她并非不恨他，只是，他是良辰的董卓，良辰深爱着的男子，良辰为了他和她，不惜舍了性命。
    若不是为了她，良辰也不会在情义间进退两难，更不会选择自杀这种惨烈的方式。良辰若没死，她和董卓之间，也许会很幸福。
    她欠了良辰一条命，还有一段幸福。
    命运就像是一张网，兜兜转转，却是盘成了一段死结。
    良辰为了赎罪，选择自杀，抛却性命和幸福，可是却未曾想到，董卓会因为她的死，而大开杀戒，毒杀了母后和辩儿。而到了最后，董卓却是为了成全她和吕布而选择死亡。
    这一场恩怨情仇中，谁又敢说自己无错？
    不管是报复或是救赎，都头来，都只落下一个又一个遗憾。
    在命运的棋盘中，他们的行进退止，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笑话。
    曾经刻入骨髓的恨，不知不觉已经被岁月沉淀；曾经动魄惊心的爱，也是慢慢的烟消云散。
    “大胆妇人，此处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赶快滚开！”守着尸体的官差看到姜颐爬上城楼，面色不善的过来驱赶。
    “把他放下来。”姜颐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那个官差，只是沉声说道。
    那官差见她一脸病容，声音低哑，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伸手就过来推她，“哪里来的疯妇，再不滚，官爷我将你也吊起来。”
    “我说放了他。”姜颐的声音骤冷，眼光如刀，直直的射在那个官差的脸上。她柔美的面容一片冰冷，敛去笑容的眼睛给人一种沉沉的压迫感。
    她的声音不大，却是透着慑人的威严，不怒自威，竟将那官差吓得后退了两步。
    官差愣了一刻，却还是硬声道：“董贼残暴嗜杀，死在他手中的忠良不计其数，像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
    那官差的眼睛里，都透着杀意，恨不得将那个挂在城楼上，已经晒得焦臭的男人给碎尸万段。
    姜颐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那具已经惨不忍睹的尸体，心中感慨万千。
    的确，董卓称霸京师这几年，横征暴敛，杀人如麻，弄得流言四起，怨声载道，可是他纵然再罪大恶极，人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如此羞辱一具冰凉的尸身？
    而且，传说中董卓所做的那些坏事，其实并非都是他所为，有许多恶行都是有心之人散布的传言，只为激起天下人的怨气……而那个男人，便也是如他们所料，落得了这样一个凄凉的下场。
    “人都已经死了，何必咄咄逼人？”姜颐淡淡开口，“举头三尺有神明，他既然已经伏诛，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望着死得这样难看的董卓，姜颐的心底，竟是隐隐生出些庆幸，若是良辰还在人世，看到董卓这样的下场，她的心该有多痛？
    还好，良辰已经死了，她不会看到董卓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样。至少在她的心底，她爱的那个男人依旧是笑傲沙场，睥睨天下的英豪。
    “你是什么东西，你说放人就放人？”官差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知道是谁吩咐将董贼的尸身吊在这里的？是曹操，曹大人，他可是这一次平乱的大功臣。”提及曹操，那官差面露钦羡，“曹大人此番除佞有功，封侯拜相是绝对是必不可少的，没他的命令，谁敢放人，你快些走吧，莫要再惹事了，小心惹了牢狱之灾。”
    那官差看到姜颐蓦地变成死灰色的脸，以为她和董卓有什么关系，不由得心生同情，语调也是放软了些。
    元化见姜颐脚下不稳，忙上前扶住几欲跌倒的她，当视线落到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时，心中一惊，“琳儿……”
    姜颐依着元化，勉力站直了身子，眼睛飘过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紧紧地握住了不住颤抖的手掌。
    是曹操命人，将董卓吊在这里的！
    董卓的命都已经被他取走，又何必再去为难一具尸体？
    “布儿，害怕背负骂名吗？”
    “其实我很后悔，将你们拆散。”
    “我害她家破人亡，将这条命赔给她，也算是赎罪。”
    ……
    脑海里不自觉的便是响起董卓死前的那几句话，心就如同被剖开一般疼。
    为什么就连一具尸体，他都这般的容不下？
    曹操，他的心，是铁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