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沈家阿暖

    沈暖一口气就跑到安定门大街，进了崇教坊，拐过豆腐巷，跨过放着金鼓兵戈的隘门，进到香串胡同。
    不同于街市的鼓噪鼎沸，一走进胡同，喧嚣声渐远，，家长里短的俗事渐多，房檐下零星挂着的鸟笼和蝈蝈笼又添了一些山野的气息。
    一座四合院斑驳的门楼前，刘大婶卷着袖子，额头微微冒汗，卖力得甩着和好的麦黍粉，拉成细长条，正做着过几日端午节敦亲睦邻所需的油馓。
    看到沈暖从门前经过，马上停下手中的活儿，嗓门洪亮地招呼道：“沈二郎今日又跑去听说书啦，可不要乱跑，小心再遇见拐子可要急死你娘了。”
    “刘大嫂莫担心，我出门前跟娘说过了。您拉的油馓真好看，端午那日我可要多吃几个……”沈暖眼睛笑成月牙状，瞄了眼刘大嫂手里的细长面团，诚恳地夸赞道。
    刘大嫂一听，不好意思地别了别鬓角的发丝，淳朴地笑起来，“哈哈，这个不值当什么，沈二郎喜欢嫂子那日多给你家送些可好？”
    沈暖笑着谢过刘大嫂，就走进了隔壁门面相对好看些的四合院。
    一进院门，就有一股浓郁的香木味儿扑鼻而来，沈暖不适地揉揉鼻子，无法克制地打了个喷嚏。
    沈暖，额，也就是沈棠思，现在的身份是沈家香料作坊的沈二郎。
    当日她在船下闭气许久，直至伽蓝离开才敢往岸边游去，就在她力气耗尽左脚抽筋的危急关头，被从南方买香木归来的沈家当家人救上了船。
    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沈棠思也整整在床上躺了五天才算好了大半。
    之后十余天，沈棠思每日都跑去京城平民区消息最灵通的愚客茶坊，打听荣恩侯府的事情，直到今日才知道了大概。
    祖母一病不起，繁缕和齐嬷嬷他们即将被斩首，沈棠思心里发凉又有一股无法宣泄的怨怒，恨不得冲进荣恩侯府将沈格那群人大卸八块。
    可是她不能，祖母病重，侯府定是由沈格把持，她敢上门去说自己是侯府四姑娘，他就敢直接弄死她。
    沈棠思第一次有了想要变强的浓烈yu望，既然现实不允许她懒散逍遥度日，那就先积蓄力量扫平了那些阻碍！
    沈棠思握了握拳头，现在能帮她的只有沈家人。
    沈家夫妇是香串胡同里出门了名的制香能手，制出来的桂花油和雪兰香更是京城里极有名气的，专给棋盘大街上，京城最大的香铺淡花阁供货，虽不大富，家境也算殷实。
    沈家夫妇沈禄和吴氏育有三子，长子沈凉年十四，去年得了个举人头衔如今在国子监进学。
    二子沈暖多年前被拐，一直没能找回来。
    三子沈炎年七岁，是个可爱的小胖子，去年也在国子监附近挑了个书院进学了，兄弟二人每日同进同出，倒也妥当。
    沈棠思拍了拍衣角的尘土，踱步进了右边厢房的制香室。
    沈禄和吴氏早早地就出门向花农们收购半开的四季桂，此时吴氏正拿着桂花同清麻油一起拌匀.再严严实实地密封在瓷罐中。
    沈禄则是搬起密封好的瓷罐，放在汤锅中用大火烧煮。
    两人配合极是默契。
    沈棠思慢慢地走到沈禄和吴氏面前，实实在在地跪了下去。
    吴氏一惊，忙放下手中搅拌的筛子，用力地要拉起沈棠思。
    沈禄也是停下烧火的动作，不知所措地嗫嚅道：“阿暖，这……这是作甚，有啥事起来慢慢说啊。”
    “是啊，阿暖，自大娘将你记入咱沈家户籍的那日起，就没拿你当外人。你这是作甚，大娘可要火了！”吴氏是只刀子嘴豆腐心的河东狮，颇为急脾气，见沈棠思不肯起身，嘴上的话也厉害起来。
    沈家人救了她之后并不逼问她的来历，反而在户部清理在京不明人员时，给她换上男装，顶了被拐多年的沈二郎的户籍。
    沈家人宁可每年多缴丁口税，也不愿去衙门销了沈二郎的户籍，就是为了存一个念想，如今为了她，连这个念想也没有了。
    沈棠思眼眶含泪，欠了沈家人太大的恩情，日后若力有所及，定要报答。
    “大叔大娘，我的身份想必你们也能猜出几分。我姓沈名棠思，正是荣恩侯府里那位生死不明的小主子。”
    沈棠思见二人神情有些了然，干涩地舔了舔唇瓣，继续道：“如今侯府凶险，已不是我能随意回去的，但是，棠思实在不放心祖母……还有，还有那日船上的奴仆只是中了恶人的迷香昏迷，并非弑主，棠思不能眼睁睁看着几十条人命枉死啊。棠思自知已连累你们良多，却不得不厚着脸求大叔大娘相助……”
    “好孩子，真真难为你了。有啥难处只管说出来，大叔大娘虽说没啥大本事，定也尽力帮你。”吴氏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心疼地揽住沈棠思，开口应允。
    沈禄也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沈棠思心中感动，忍不住也掉下泪来，哽咽的说道：“我想寻一位早几年被放出府的嬷嬷，只知她姓赵，最擅绣工，别的却都不清楚了。”
    齐氏曾提到过，赵嬷嬷跟在王老夫人身边三十余年，直到前几年因腿脚不便才被放出府养老。
    沈棠思能想起来的，又绝不会泄露消息背叛祖母的人，只有赵嬷嬷了。
    沈禄和吴氏面面相觑，均舒了口气，好在这事不难，能帮到阿暖，吴氏利落地拉起沈棠思，领着她出了制香室，边走便说道：“京城这么大的地界，找个人虽说不易，但大叔大娘定会紧着帮你打听的，实在不行，就贴几个钱，找东直门大街上清客店里的帮闲混混，他们的消息灵着呢，多半能帮阿暖找到人。”
    沈棠思听罢眼眸一亮，是啊，那些个走街串巷的帮闲混混可不就是打听消息的好手吗，只要不泄露身份，找个借口寻人，再许他们些银钱，这事也就能办妥了。
    沈棠思激动地握住吴氏的手，发自内心地绽起一抹笑花，如春风拂面般，只把吴氏看得也欢快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