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易京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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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袁军将士称作“人肉磨坊”的易京城就位于被易水穿过的冀中平原之上。早年这里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直至兴平二年,刚经历了鲍丘之败的公孙瓒率部来到易县,花费整整一年,临易河挖十余重战壕,并在战壕内堆筑高达五六丈的土丘。每一层丘上都筑有营垒,其中位于堑壕中央的土丘更是高达十余丈,易京城就建于此丘之上。此城不仅墙高城厚,还以铁为门,屯有三百万斛粮谷在其中。除了公孙瓒的家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居住此城。没有农业,没有手工业,没有商贸,易京城没有任何正常的产出。这是一座只为守护公孙瓒性命而存在的城池,同时也是任何想攻伐此城的人的噩梦。
    袁熙面对这场噩梦已一年有余。这天一大早,他像往常一样外罩牛皮铠甲,内衬羊毛毡褂子,腰挂三尺长剑,在顺手披上件灰色的毛毡斗篷之后,便掀开帐门走出了暖烘烘的营帐。如此打扮或许让袁熙看上去有些像胡人,但不可否认这是最适合北国的装束。早已在外守候的亲随眼见自家主人已然全副武装,便一面簇拥着袁熙视察营地,一面适时地向其通报军务。
    “熙,今早又有一批鲜卑人来投靠大将军,请问如何处置?”
    依照中原的习惯看来入冬之后本该是各方势力休战的季节,可对于身处幽州的袁绍军来说,情况却恰恰相反。随着天气一天天的转冷,使得幽州各游牧部落的牲畜成批的被冻死,一些无法维持生计的游牧部落旋即开始拖家带口地来到易京城外,美其名曰助袁大将军一臂之力,实际上则是在向袁绍部讨一份过冬的口粮。作为回报这些游牧部落也会出兵协助袁绍军攻打公孙瓒。而袁绍为了向幽州各部落彰显的胸襟和气魄,对来投的部落往往是不分大小照单全收。只是这样一来袁绍军的军粮也随之吃紧起来。
    这不此刻听罢下属回报之后,袁熙不禁停下脚步犹豫着盘算了一番,但最终还是下令道,“让他们在大营西面的河边扎营。再拨些粮草给他们,就说这是袁大将军对他们忠心的赏赐。”
    “喏。”
    得令的亲随一溜小跑离开了队伍。而袁熙则带着剩下的亲随继续穿过排列整齐的营帐、随风飘舞的旗帜以及成堆的武器。空气中弥漫着马粪的臭气以及米粥的香味。在众人的脚下融化的雪水则与黑土调和成粘稠的泥浆沾满每一个人的马靴。倘若是袁熙的兄长袁谭或是三弟袁尚在此的话一定会为营地恶劣的条件而连连皱眉。但袁熙对此却毫不介意,在他看来相比易京城下的战场,袁军大营实在是个可以堪称**居的好地方。
    须知直至今日袁熙的鼻子都还记得六月、七月时易京城外那绵延数百里的尸臭味。面对那一条条被尸体与血水染红的壕沟,就算是征战十多年的老行伍看得都会忍不住犯怵。那段袁熙常会在私下里暗想,的父亲是否正在打一场史无前例的攻城战。好在幽州冬季的寒风不仅锁住了漫天的尸臭,同时也冻结了环绕在易京城外壕沟内的河水。没了这些护城河水的阻挡,袁绍军攻势顿时就变得顺利起来。就在刚刚的十月、十一月,袁绍军一连突破了易京城外的十道壕沟。易京城传说中的那道黑色的铁门也头一次展现在了袁绍军的面前。
    不过这种“顺利”并不代表袁绍军就没有付出惨重的代价。为了突破那十道壕沟,大约有一万多名士兵在这个冬天永远葬身在了易京城外。为了节省燃料与人力这些籍籍无名的士兵同他们敌手的尸体一起被就地掩埋在了壕沟之内。这样一来处理了成堆的尸首,也完成了壕沟的填埋。只是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苦战还远没有结束,易京城尚有层层城郭等着众人去攻克。
    且就在袁熙忧心忡忡地考虑如何突破那高耸的城墙之时,他与他的随从们已然到达了营地的中军大帐。那是一顶名副其实的大帐,其不仅个头比普通的营帐大了一倍,白色的帆布上还特意用金色的染料染出一圈华丽的纹路,以至于一些看过大帐胡酋都在私下里称其为黄金大帐。
    不用问如此奢华的大帐自然只有袁绍一人能享用。此刻守在帐外的卫兵眼见袁熙到来连忙为他做了通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一个眉清目秀的侍从引着袁熙走进了被炭火烧得暖暖的大帐。只见帐内的袁绍正裹着一身狐裘同随军军师郭图谈论着。眼见袁熙到来袁绍立即停止了对话,转而向袁熙询问道,“熙儿,攻城器械准备得怎样了?”
    袁熙一个抱拳郑重地禀报道,“回父上,五台投石机已安置妥当,随时可以攻城。”
    可袁绍听罢袁熙的汇报却只是随口哼了一声之后,便又丢了个任务给他道,“东莱的蔡安贞今日会来。汝去招呼一下。”
    袁熙没想到父亲会突然让他去接待蔡吉不由楞在了原地。而袁绍见二没有反应,当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蔡安贞不过个空有虚名的州牧罢了。尔等对其不必太过礼遇。”
    耳听父亲在接待蔡吉的问题上订下了如此基调,袁熙此刻心中就算再有疑问,也只得躬身领命退出了大帐。其实对于蔡吉,袁熙本人还是颇为矛盾的。一来,在的一年中蔡吉向袁绍军提供了一批又一批的粮草,令能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招纳大量的游牧部族。二来,蔡吉在青州与兄长袁谭交恶的事亦是闹得天下皆知。而据袁熙所知他那远在邺城的弟弟袁尚则似乎还在对与其同龄的蔡吉念念不忘。总之这些年蔡吉始终与袁氏一族处于一种半敌半友的状态。
    而站在袁熙的立场上来说,他既没有勾引女州牧谋取三郡之地的野心,也不想参与到间的争斗之中。袁熙从很早以前就明白袁氏一族的家主位置轮不到他来坐。所以他只想尽早攻克易京,将公孙瓒一家永远地埋在沟壑之下。然后将在涿郡城造一座漂亮的楼阁,将甄姬接来幽州住。一想到的新婚妻子,袁熙的心就像被春风拂过的积雪一般迅速融化了开来。也正因为心存尽早结束战争的念想,所以就算刚才在大帐中袁绍颇有给蔡吉下马威的意思,可袁熙还是不敢有所怠慢。
    所幸的是蔡吉也并没有让袁熙等太久。当冬日的暖阳爬上三竿之时,信使为袁熙带来了蔡吉快要抵达的消息。当袁熙带着一干部将抵达大营门口之时,辕门前已然停了一辆朱红色的双套马车。只见一个身着绛红色披风的明媚少女正亭亭玉立于马车的左前方,而在她的身后则跟着一女三男四名亲随幕僚,以及一队人数约为三百人的骑兵。
    据袁熙所知在整个幽州能有这等架势的女子只有一人,所以他当即大步上前拱手施礼道,“蔡使君一路辛苦。”
    在辕门前稍稍等了一段的蔡吉亦不动声色地柔声还礼道,“熙客气。”
    可就在二人寒暄之际,不远处的山坡之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顿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黑光铠手持丈八矛的战将正领着一队骑兵朝这边疾驰而来。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原本就谨慎异常的蔡吉部众立刻就显露出了防御的姿态。而在场的袁绍军却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麴将军威武”
    “麴将军大胜”
    虽说之前在曹营蔡吉也曾见过曹昂受曹军欢迎的景象。可眼前这位黑甲战将显然与曹昂有所不同,因为蔡吉不仅能从周围袁军将士的欢呼声中听出爱戴与尊敬,同时亦能从那队尚看不清面目的骑兵身上感受到骇人的杀气。加之袁军将士皆口唤对方为“麴将军”,蔡吉不由心头一动,回头向身旁的袁熙问道,“熙,这位将军是?”
    “此乃吾军上将麴义。”袁熙指着越来越近的战将自豪地介绍道,“麴将军曾于界桥之战,阵斩严纲,破公孙瓒麾下白马从义。后又合兵乌桓峭王以及刘虞之子,于鲍丘大败公孙瓒,杀其部将邹丹等二万余人。”
    蔡吉听罢袁熙这番介绍已然可以肯定眼前这位黑甲战将正是汉末赫赫有名的西凉宿将麴义。虽然在小说《三国演义》中麴义是在界桥之战中被赵云一枪挑下的龙套之辈。可是在现实史籍中,麴义却是一个战功卓越的名将。正如袁熙所言,此人不仅在界桥之战、鲍丘之战以少胜多完败公孙瓒,还在之后袁绍与公孙瓒的争战之中屡建奇功。其名声更是远盖颜良、文丑等“河北四庭柱”。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麴义是袁绍麾下真正意义上的一员帅将,称其为河北第一将也不为过。此外麴氏一族在凉州西平、金城等地都颇有威望。历史上就算曹操战胜袁绍一统北方诸郡,麴义的麴演依旧以凉州为据点抗击曹军。
    且就在蔡吉暗自回想麴义在历史上的种种战绩之时,其本人已然率队来到了众人面前。乍一看起来麴义约莫四十来岁,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许是混血的缘故,麴义不仅身材比一般人要高大,五官也如刀刻般分明。只是在这深邃的五官之上却挂着一层冷峻的表情,使人一时难以亲近。不仅如此,此刻面对站在辕门前的两名州牧,麴义非但没有下马行礼,反倒是一言不发地在向袁熙行了个军礼之后,便领着一干人马直接冲入了辕门。
    麴义傲慢的态度令蔡吉身后的部下颇为不满。可作为上司的袁熙以及袁军众部将对此却并不在意。相反在麴义领队经过营帐之时,更多的袁军将士开始欢呼起来,就好像麴义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一般。不过就在这一阵阵的欢呼声中,蔡吉隐约听到身后的贾诩小声呢喃了一句,“恃功骄恣,恐难善终。”
    恃功骄恣,恐难善终——这样一句话若是给袁熙,或者袁绍阵营的将士们听到,少不得会讥笑贾诩这老儿酸溜。可清楚历史走向的蔡吉却知贾诩这话既非嫉妒,也非诋毁,而是一句精确得不能再精确的预言
    事实上当蔡吉用复杂的目光注视麴义远去的背影之时,身处黄金大帐内的袁绍也听到了帐外突如其来的欢呼声。正在与幕僚们参看地形图的他,一想到刚才小卒来报说蔡吉已在辕门外等候,不由抬起头皱着眉头问道,“何事如此喧哗?可是蔡安贞入营了?”
    帐外正在当班的守卫听袁绍如此一问,连忙进账禀报说道,“回大将军,刚才是将士们在欢迎麴将军归营。”
    “哦。原来是麴义归营。”袁绍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示意守卫继续站岗。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因得到这个答案而舒缓开来。对于袁绍来说,麴义是个令他颇为矛盾的人物。早些年当麴义叛离韩馥投靠时,袁绍可是着实为能得到一员大将而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而麴义之后也确实没有辜负袁绍的期待,一路为袁绍灭韩馥、讨公孙瓒,打下了大片江山。只不过随着麴义战功的一路积累,其在幽州的名望也与日俱增。以至于一些鲜卑、乌桓部落竟只知有麴氏不知有袁氏。为此袁绍特地在去年将二袁熙派来幽州出任州牧,希望能以此来增强袁氏对幽州的控制。可谁曾想袁熙也像外面的那些个毛头小子一样对麴义敬仰有加,非但没能压制住麴义,反而使对方的气焰更为嚣张。直到袁绍再次坐镇幽州,以辎重被袭为由处理了一次麴义之后,情况才稍稍有所好转。
    谭儿太过骄纵,熙儿太过敦厚,唯有尚儿可堪重任。袁绍如此评价着的三个,同时也愈发地坚持要将家业传给袁尚。只不过一想到袁尚年纪尚幼,而麾下又有麴义、蔡吉这等难以驾驭之徒,袁绍便觉必须为打下一片毫无后顾之忧的基业。
    此时的袁绍虽竭力掩饰着心中的杀气,可他那铁青的脸色还是没能逃过郭图的眼睛。深知自家主公脾性的郭图,当即上前在袁绍的耳边耳语了一句,“主公,大局为重。”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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