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对弈

    从“四季春”出来以后，云汐对箫泽尘恶感顿减。
    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上有一部分?国血统的缘故，而是她自己心如明镜，若是半年前他在宫内，若是彼时他有话语权，那他定然是不会主张，甚或会极力反对发起那场侵略战争的。
    他或许荒唐，或许顽劣，但绝不嗜血贪婪，冷酷无情。
    这样的人，不会愿意用生灵涂炭换取百年之后的一笔功名。
    箫泽尘并不知晓她的想法，事实上，他连她最初的敌意与恨意都全然未觉。而为何会对一个只是短短相处过数日的女子吐露多年以来尘封压抑的心迹，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应当只是由于她同他母妃爱吃一样的菜，一样有着一双能散发出琉璃一样光芒的顾盼生姿的眼睛，还有，一样让他觉得亲近。
    马车这次径直走回了瑜王府。
    一下车就看到候在门口的陈嬷嬷，据箫泽尘说，她是他母妃的乳母，跟着母妃进了宫，又在母妃辞世之后随他出了宫，帮他打理王府一应事务。
    应是听说了这位云汐姑娘的来历，陈嬷嬷对她甚是热情。
    两人一并跟在箫泽尘身后进府时，陈嬷嬷牵着她的手，像一位慈祥的祖母般心疼责怪她太瘦了时，云汐一阵鼻酸，仿若回到了儿时，皇祖母每每看到她们兄妹几个，也会这么说着然后吩咐身边的嬷嬷让小厨房做各种吃食给他们。
    “妾给王爷请安。”一道清婉动听的声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便是同样身为女子，云汐也觉得眼前的人一颦一笑都优美如画，一件浅水蓝的长裙穿在她身上，肩若削成腰若约素，长发垂肩，只用了一根水蓝的绸带束着，饰之以一根簪尖垂着细细珠链的玉簪，随着她微折纤腰微微垂首的行礼问安，簪子上细如水珠的小链微微晃动便如雨意缥缈。此刻她看向箫泽尘的眸子里正满含春水清波流盼，此情此景，寻常人怕是能抵挡不动心者寥寥。
    可惜，箫泽尘并非寻常人。
    不仅不动心，他还有几分莫名其妙担心她的出现会令云汐误会的懊恼。
    但他并未将内心的情绪表露出来，而是眼含笑意地伸手将令仪扶起。
    “令仪姑娘不必多礼。”
    随后他转向云汐，“这是我宫里的掌事宫女，今日带她前来由陈嬷嬷教习宫事处理。云汐，这位是令仪姑娘。”
    二人互相见了礼，令仪暗自上下打量了一番云汐，见她相貌平平，便警戒全消，面上的笑容也更真挚起来。
    云汐岂会不知她的想法，只是她并不在意，若是她这副平淡的面容能使她少树敌，也算实现初衷了。
    “令仪姑娘，我们还有公事在身，便不多叙话了，姑娘若无事可上街走走，今日东市集会，热闹得紧。”
    箫泽尘颔首离去后，其他人也都相随离开，只留令仪一人。
    这是在驱赶她么？
    令仪的眼神冰冷下来，带着几分不甘愤愤地盯了几人背影一会儿，甩手回了房。
    说是学习，云汐自己都清楚不过是箫泽尘带他出来的一个幌子，而陈嬷嬷并未因这一句场面话而对她指手画脚，但遇到云汐虚心求教向她求教时她也会倾囊相授。如何选人用人，如何调度平衡，如何在各宫之间周旋，凡其所知无所不传。
    向陈嬷嬷求教完毕，箫泽尘出现，拦住了准备与陈嬷嬷一道参观王府的她。
    “我晚点有事出府一趟，届时你再与陈嬷嬷同往。此刻我正闲来无事，你可愿同我手谈一局？”
    他不问她会不会，精不精，直接便来邀约，对她似乎颇有信心。
    云汐略沉思了一下，便答应了。
    “奴婢技艺不精，既王爷相邀，奴婢就献拙了，还请王爷莫要见笑。”
    瑜王府书房，二人各执一缕，文枰对坐，
    “你执白先行吧，”箫泽尘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宫装女子。
    云汐也不推辞，捻起一颗白子放在左上角黑点之上，她向来都喜欢占角开局。
    “到你了。”
    箫泽尘捻起黑子在右下角低位落子，这大飞守角看似有些偏安一隅之意，但若能下成内外围相互呼应的局面。便算是盘活了整个棋局。
    ……
    一枚枚棋子落下。
    箫泽尘逐渐下得有些心惊，面前的人棋路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子子暗含深意，往往一颗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子经这她一连，最后却都成了绝妙的杀招！
    棋品观人品，棋路观人生，由这盘棋便可看出云汐便是那种杀伐果断的女子，所以下起棋来大开大合，犹如利剑出鞘一般，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像寻常百姓家教得出的。
    最后一步，云汐执了白子轻捻凝视棋局良久，秀眉轻蹙，最终白子入盘，尘埃落定，棋平了。
    “奴婢不才，献丑了。”
    一局下来，隆冬的天气箫泽尘额上竟然微冒出汗，在后半场的对弈中，他不得不摒除一切杂念全心应对，这才堪堪博成平局，倘若……
    他的棋艺便不算登峰造极，也可说炉火纯青了，一向难遇对手。
    原本他只是想接着对弈一场对她性情窥探一二，未料竟然几乎给自己寻了难堪。
    不过他倒不气，反而还十分自得，仿佛云汐的优秀亦是他的荣誉一般。
    况且，这恰恰令他进一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她的身份绝不简单。
    箫泽尘正待对这场棋弈做出一番点评时，门被敲响了，是姜锐。
    被箫泽尘允许进门后，看到已经起身站立一侧的云汐，姜锐愣了愣，又突然明白过来。
    “你就是王爷千挑万选的那位承华殿的掌事宫女啊？”
    云汐一时无语，只能微笑颔首。
    “你可不知道，我跟了王爷快二十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咱们王爷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为了将你要到承华殿，殿下可是费了老大劲呢，还替你暗中打点了丽妃那里...”
    “你不觉得你今日的话格外多吗？若是你如此清闲，本王倒不介意给你找点事做。”
    箫泽尘坐在书桌后面气定神闲地吐出这一句，就将姜锐吓得马上捂住了嘴巴。
    “我与姜锐要一同出府处理些事，晚些回府，若时间尚早便回宫，若天晚了今晚便宿在这里，明日再回宫去。”
    云汐点头应下。
    箫泽尘将要踏出房门时，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退回两步交代道：“今日天气格外冷些，你出宫时未带足衣裳，若是觉得冷，就不要出去了。”
    原本看他就要出门，云汐刚放松一些，岂料他又突然折回，方才下棋时那一身汗刚落下又差点被吓出，连应了两句是才缓过神。
    箫泽尘好笑地看着她受惊的样子，满意离去。
    屋外转角处，令仪走出来，目中射出恨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