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万般说辞,皆归于政治

    启州人对外地男儿的歧视由来以久，从前秦时期就有零星的声音冒出，导火索是什么已无从考证，但火药桶炸开的时间却很明确，即是洛朝开国武将之一的何万山在死前发表的一本书，《正道歌》。
    书里，那位大将军从一个从军六十载的军人角度，阐述了他对大男儿该有什么气概的见解，发表之初，受到年轻高祖皇帝的极力推崇，那年头，可谓是人手一本。
    和当下南青城的年轻人人手都要拿一本顾玄礼的《棋道》一样，那时的洛朝男人不学《正道歌》，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
    何万山的本意是提倡要有男子气概，不要沉溺女色和无病呻吟的低丧风雅，多关注点国家大事，然而，在这位大将军的出生之地启州，却不知何时就产生了一种瞧不起外地读书人的声音。
    那时的启州男儿们打着要做真大丈夫莫做二姑娘的旗号，但凡是遇上任何一个看起来稍稍文弱点的书生，都得聚集起来对其说教一番。
    由于那时的国家百废待兴，北齐那边袭扰不断，确实需要真正能撑得起天下的男儿，对那些读书人的需求不高，皇家也便没有管这事儿。
    到了洛高祖末年，国家走入强盛，压住了北齐的势头，朝廷建设的重点就放到了吏治之上，儒家文人也便是那时完全进入了政治核心，在那之前都是些纵横家的谋士在做皇帝幕僚。
    在政治上，历代帝王都深谙一句话，即文人一张嘴的杀伤力，堪比十万精锐同时攻打一座城池，所以，皇家非但没有禁止启州人大肆宣传这已经演变到地缘歧视的文化，反倒还很支持。
    这就导致了那时候的读书人绝不敢如今天这样，头戴纶巾，背负书篓，手里还拿着羽扇。若被《正道歌》的狂热追随者看到，断然会被扣上一顶二姑娘的帽子。
    要知道，世间最爱面子的不是王亲贵族，也不是豪绅官吏，而是那群胸有文墨的书生。故而，那个年头，冬日行走于街上，男子皆清一色的棉袍干练装束，夏日炎热时，更大多赤-裸上身，以显男子气概。
    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读书人。
    虽说此举极端，但不得不承认，大洛之所以没有像西蜀那样出现文人敢在朝堂上骂天子的事，很大程度归功于那批启州的激-进人物。
    凡事有两面，十五岁那年在锦衣卫镇抚司衙门和西厂看到这些记载的时候，白乾便想通了这个道理。
    所以，从秦山翻下来，决定进入人群聚集之地的万谭县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要被人灌输大男子思想的准备了。
    姬如雪还担心他会众人的说教而生气，一怒之下抓走几个关进大牢里泄愤，然而说实话，他真不气。
    一来，他拉不下这个太子脸皮，来计较这些普通百姓的歧视心理，被人听去也不好，说不定最后还得在启州落下个小气太子的戏称。
    二来，那晚在宁寿山上，老爹曾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要给启州一点时间”，当初还觉得这话莫名其妙，现在恍然大悟，也晓得该咋做。毕竟启州发展成今天这个骄傲样子，也确实是他白家的老祖宗明里暗里助推波澜的结果。
    到底都是有责任的。
    他笑盈盈地扫视一圈，周围酒客也有不少穿着显的文弱的，这风气应该正在转好，给点时间也无妨。
    于是，在姬如雪极其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他缓缓起身，笑脸对众人，抱拳道：
    “诸位好汉说得对，对咱自家娘们就得好些！”
    说罢，他甚至还举杯自罚了一杯……
    此情此景，不说姬如雪，就连那些对外州人颐指气使惯了的启州本地人，此时也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有些等着白乾反驳而后自己再多说几句的人，此刻就如死苍蝇入了喉咙一般，憋得极其难受。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不是性格太泼的无理之人，都懂这话里的意思，而他们启州人刚好又成天打着灌输道理的旗号，如今再骂，也没脸皮。
    气氛尴尬之际，还是正主解了围，白乾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坐下开始自顾喝酒。
    酒客们识趣，踩到这台阶上，纷纷走了下去。
    姬如雪自掏腰包的这顿饭吃得不痛快。
    老实说，帮白乾与隔壁桌客人解围的时候，她那一句“我们不是启州人”，其实就只单纯在表示这事儿在其他州是很正常的，只不过没有预料到这些启州百姓的反应是如此强烈，仿佛同时触及了他们的逆鳞一般。
    尽管白乾表示自己不在意，她仍旧有些坐立难安，觉得这盘子里的羊肉都不香了。
    白乾轻笑着小声说道：
    “放心，过些年再来启州，这话就能说了。”
    姑娘举起快起给白乾夹了一块，送到其嘴边，撇嘴道：
    “这里人怎么都这么小气，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白乾睁大眼睛。
    “他们还觉得我小气嘞。”
    姬如雪见他没有张嘴吃，也不恼，一举送入了自己的肚子里，打趣道：
    “大哥说二哥。”
    白乾气笑道：
    “你还学得多……”
    姬如雪酒窝两处起。
    “公子教得好。”
    白乾没再与她打哈哈。
    “专心吃，待会咱们还得去见见这万谭的父母官。”
    姬如雪放下碗筷。
    “不是说咱们出来只看江湖，不管政治？”
    白乾喝着苦酒回道：
    “就当我说了个梦话，在洛朝，江湖是政治的一部分。”
    姬如雪犹豫着摇头，眼神里充满茫然。
    “不懂。”
    白乾卖了个关子。
    “等去了玉川，去了祁连，见了那些个陆地仙人，他们会给你解释。”
    姬如雪乖乖地点头，又夹上一块羊肉递去。
    这次某人终于没冷脸推却姑娘的小心意。
    他静坐一旁嘬着酒，耳朵不时微微一动，方圆百丈内的声音全被他听进了脑子里。
    咀嚼着嘴里的羊肉，还是一样，没有味道，并且塞牙，不如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