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白夜·歌·长风(下)

    谷府城·外城·驿站
    银白的肉团懒懒地躺在端木羽的怀里，小翳这段日子里被遥儿养的像坨行走的肉团，以后若是有孩子了可万万不能托过遥儿，不然一准就成一只小胖墩了。
    端木羽烘热的胸膛，像个天然的火炉给他取暖。
    “呼、呼、呼……”
    他忽听见了阵阵细微的怪声，不像是大雪打在乌瓦上的声响，端木羽低头一看却是满脸黑线。小翳正打着鼾还不时拉了拉端木羽的衣物御寒，一副主子派头。
    “忒麻的！这不就是养了个祖宗嘛！”端木羽心中不停地大骂道，只是殷叔叔在一旁不好发作，不然非得抽它十几二十鞭子。
    “小羽……”
    殷文秀脸上的神情多了些恍惚，一双读书人细白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认识你父亲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年纪。”
    他笑了，不过多得是无奈。
    “这么些年来你父亲真是不容易。当年是何等的意气奋发，一人一剑，怒马鲜马……可惜啊，往日不可追哟。”
    他缓缓从袖里取出一枚紫玉质地的令牌，庚金络边中间雕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字——“天”。
    端木羽一眼就认出，这是一枚『天功』令！
    青麟殿弟子若是兑换功法或是物品，只有积累麟点或是功勋，而功勋中分为“天地人和”四等，『天功』就是第一等功勋可以获取品质最高的器具、丹药……以及功法。
    端木羽的眼中并没有殷文秀所预料的兴奋或是慌乱，那双灿若星尘的眼睛莫名地黯淡下去，这双逐渐黯淡黯眼睛全然不像一个气轻气盛、壮志凌云的少年，反而像像一个饱经沧桑、忧患风雪的中年人。
    “这双眸子在哪见过呢？在哪呢？”殷文秀心中一颤不禁低喃着。
    “这就是他对我的补偿吗？”
    少年低下的头再度抬起，段文秀之前决然不会想到端木羽会笑得……笑得如此苦涩。
    这时殷文秀才惊醒过来，这黯然的眼神、这苦涩的轻笑不正是端木望嘛！
    殷文秀不禁担心起来，让这位意气风发的少殿主沦落至此，只是忤逆？但那顿鞭子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仅仅一月，这叔侄二人脸上的神色竟然如此相似。
    看来，雪家的小姑娘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这么多年，竟真有一个人胆敢忤逆青帝，并且能安而无恙。
    殷文秀不知青帝的做法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殷文秀只是不愿那人的儿子走向灰黯之路。
    因为，有些人就得在荣耀的光亮和旁人羡慕的眼神下活着，而这，就是他的命。
    “看来我在他的眼中不过还是孩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的活在他们的翼蔽下。不准哭，不准笑……像只精致的牵线木偶在舞台上旋转。”
    端木羽的声音很冷，胜过千里风寒、冻彻万载玄冰。
    殷文秀却是愣住了。
    他发白的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生于沟渠的花草，向往的不是肥沃的地壤也不是干净对的供水，而是阳光，哪怕只是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的光亮。
    不是他不配，而是他……不能。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端木羽的拳头始终死死地紧握着，指甲已戗八掌心透出粉粉绯红。殷文秀托着那枚天令的手也始终没有放下，零落的雪片落在紫玉的牌面上晕染开来煞是好看。可俩人却不答话，己是无话可说了吗？
    殷文秀还是开了口。
    “小羽，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东西才往往是最珍贵的，可得到了却又转手丢了。”他的声音有些微颤显得有些无力：“你随手丢弃的往往都是他人一生难以企及，我知道你生性随和不喜欢规束，可……自由的代价真得太高了，高到……”
    “高到我付不起！”
    年轻的脸庞流露出悲凉的哀意，他端木羽的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娶我喜欢的女儿为妻，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嫁给一个不能给她幸福的男人。”
    他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宛如一双烧至赤红的烙铁。
    “啪”的一声厉响，端木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脸上多了道浅浅的红印，端木羽抬起头眼神中透着不可思议的异光看向这个文弱的男人。
    端木羽怔住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扬起了自己的手，却只是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因为他面前的这个文弱的男人竟没有后退半步，甚至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惧色。
    殷文秀只是个普通人，不，他的身子骨可连一般人都不如。
    端木羽此时已是达到了水木四重，在霸麟王体的加持下，一巴掌下去他的脑袋可能就被拍碎。
    那手终是没有挥向殷文千行，只是无力的垂倒了下去。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还是需要历练啊。”殷文秀心中轻语道。
    大雪、北风不只打在少年身上的麟纹青衣，更打在他的心头。
    他想哭，沉沉低下的头却始终没有落下半滴泪水。
    不甘？委屈？绝望……还是幼稚。
    “我爱灵儿，可是为什么整个世界都要和我作对，为什么！”
    提拳凝劲，一拳一拳狠狠地轰砸在砖墙上。
    “嘭！嘭！嘭！”
    泪水模糊在风雪之中，一个一个狰狞的大坑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从今天之后……端木羽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一滴也没有。
    在大炎的铁血大牢，身披枷锁遍体鳞伤的时候，哪怕他们一刀一刀割下自己大腿上的息肉，他也没有吭出一声，因为这是青麟子孙的尊严。
    在青麟养伤未能从征，当他知道焚河大败十余万青麟精锐屡数殇折，爷爷也在大战中命归魂天，青麟上下哀声不息。到处都是争骂、绯议、指责……他却平静极了，平静的像个死人。他得担下这个担子，因为……父亲也殁了。
    望着『灭世』这如天柱般的躯体端木羽紧握着麒澪剑，而剑锋上已遍是缺口，身上的战甲也尽是凹陷。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嘴角淌着血……他好累，累得想一睡不起。但他不能睡更不能死！因为他若是退了玄脉大陆便将生灵涂炭，他，至死未退。
    再遇故人时，他早已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天下的帝王。
    端木羽没有指责他的背信弃义，而是笑了，笑着喝了一坛多年的陈酿，那是他们当年一起埋下的。
    当日少年，今己白发，笑过皆已成空。
    端木羽的一生不过就是个玩笑，一个可悲的游戏，活在他们的操纵下。
    不过，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他们并没有操纵他的——心。
    因为，心被伤多了，就不再是心了。而是块石头，一块冰冷的生铁，一颗寂灭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