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无闲

    他一向认为，只有沒用的人才会偷闲享乐。
    但端木燕此时却难得的悠闲，天上又开始飘着鹅毛大雪，他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院中的安乐椅上。
    他的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代表他身份纯白的雪浪金星麟纹长袍，虽然已经内衬绒羽却还是略显单薄。
    眼前，正凌着一道极致的寒花。
    他在听，听着夹杂在苍茫大雪中绝望而又痛苦的嘶吼声，这样的声音他听得太多了，因为这是每一个临死之人都要发出的声音。
    勉强可以算作他们的遗言吧，因为端木燕若想杀人他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但，凡事总会有例外。
    世上还有三个端木燕杀不死的人，端木燕一般和那三个人并称为『四帝』。
    端木燕的年纪已过八旬，连觉帝都比他小上两岁。
    端木燕拥有第一个子嗣的时候已经年过半百，但年龄和外貌对他来说早已是身外之物。
    只要他想他可以一直维持自己十八岁那年的模样，不过是多耗费些心神罢了。
    他的面前伫立着一柄长戟『逆戟』，片片雪儿被锋锐的锋刃划成两半悄然入地或是落在他洁白整齐的胡须上，端木燕枯长的手指正不时的敲打着椅靠两侧的扶手来证实他并没有睡着。
    下一刻，他睁开双目，眼神像藏着一柄百炼长刀。
    唰！
    逆麟长戟出手，冰凉的戟锋在半空划过一个完美的半圆。
    喀！
    雪花破碎，戟刃微颤，小院的空气中像是回荡着天籁。
    “父亲。”
    院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进来吧。”
    端木燕摇了摇头随手将逆麟戟插回雪地之中，然后懒洋洋地躺回自己的安乐椅上。此时的他像是褪去了昔日冰凉的外壳，变成自己最不喜欢的模样——一个无所事事的小老头。
    端木行捧着一叠信匝缓缓推门而入，蹑手蹑脚地靠近生怕惊动正在休憩的老爷子，恍惚间他只觉的自己又变回了几十年前那个不想惹阿爹生气的孩子。
    “说吧，什么事。”
    “父亲，光是宗族就有大炎方氏皇族、天武上宫氏、咱们青麟的傅家、江家等大族，加上大炎的龙霄阁、天武的神刀堂还有别的修脉宗门都向我发来请函，但我不知该如何定夺才好……所以特来请教父亲。”
    端木燕依旧未动只是抬起一根枯长的手指，接住一片落雪，眼神微凝、语气却依旧懒散。
    “他们想如何？”
    端木行知道父亲因为小羽的事还在气头上，本来不应该再劳父亲烦心，但兹事重大还是应该来询问父亲的意见。
    那日，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生气。
    “他们，都是奔着羽儿而来。”
    “联姻？”
    端木燕语气一沉，随即摊开手掌。
    这么多年端木行哪能不懂父亲的意思，立即将怀中的信函妥放在父亲手中。
    端木燕一封封拆开信笺，仔细查看。
    “你和水谣商量过了吗？”
    “玉公子·上官玉的独生女上宫琪、刀神·陆川之女陆小冉，还有龙霄阁掌阁·龙济道的外孙女龙溪，这三个姑娘我和水谣都觉得不错。”
    端木燕的目光停留在信函上，却是点了点头。
    “刀神和玉公子都是『六矩』之一，是大陆上顶尖的高手，神刀堂和上宫家族也的确拥有和咱们青麟联姻的资本。至于龙霄阁……”
    端木燕抬头看向儿子，白须攒动嘴角上扬，露出难以琢磨的笑容。
    “是你们俩个觉得满意吧。”
    端木行吓地立即叩拳半跪行礼，支支吾吾道：“父亲龙霄阁虽然鱼龙混杂由五家共持，但青龙龙家与白龙洛家已联手多年，目前局势还算平稳。只要有我们青麟支持，龙洛两家就能横扫其它三家。有了龙霄阁的依附，我们青麟就能更好的掌控大炎。”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敢挑战父亲的权威。
    哪怕，是作为殿主的他。
    “龙溪……这小姑娘，我好像有点印象。”
    端木燕并不理睬儿子说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端木行点了点头，接着道。
    “哦，龙溪是水谣义结金兰的姐妹——龙冰的女儿，有时会带她来青麟游玩。这小姑娘伶俐乖巧、相貌上佳，龙洛两家通婚多年，我俩一算她竟还是小羽的小表妹……”
    “可惜了！”
    端木燕悲然一叹，硬生生打断了端木行的话，并想手中信笺随手朝天一抛。
    雪白的信纸哗啦啦的落下，正如天上银雪。
    “父亲……这是……”
    没有父亲的吩咐，端木行不敢拾起地上的信纸，只能看着他们逐渐融入雪色。
    “小羽，太让我失望了！”
    端木燕猛然起身，朝着扶手就是一拍。
    啪！
    激昂的风象脉力涌动，院中像是掀起一道旋风。
    结实的木椅在脉力冲击下，瞬间破碎成齑粉，大团大团的积雪从地上被掀起，混着一张张印盖着朱红章印的信纸漱漱落下。
    “父亲，小羽年纪尚小还不懂得父亲的良苦用心，是儿子无能没有好好教导。”
    嘭！
    一脚踢去结结实实的落在端木行肩头，登时身子飞出，狠狠地砸在墙上。
    院门外。
    青麟卫皆是一愣，正想冲进去时却被端木鼎拦住，只能本分地继续侍守。
    “记住，今天什么都没有听到。”
    “诺，大人。”
    ……
    这一脚，端木行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此时的端木燕，已是怒上心头。
    “我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却只想娶一个与姬氏有婚约的女人，甚至不惜违抗我的意愿！”
    端木燕回想起前日当他不允他的婚约时，他的孙子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决然的背影。
    五百鞭！
    在撕心裂肺的哀嚎中，端木羽被打的皮开肉绽。虽然他知道端木羽拥有霸麟王体，这点苦痛只能给他带来一点小教训，但这五百鞭却像是打在他身上一般。
    多少年了，青麟已是许久未出现过胆敢忤逆自己的人。
    上一次，是自己另一个儿子。
    而这一次，是自己唯一的孙子。
    “阿鼎！”
    “在！”
    端木鼎推门而入，半跪行礼。
    “我希望小羽尽快到林殿修脉，在明年大试之前我不希望听到半点和婚约有关的消息，我希望他能依靠实力光明正大的进入三甲。”
    “诺！”
    端木行与端木鼎相互对视，他们知道青帝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
    “我吃饱了，我去练剑。”
    哗哗扒拉完碗中的米饭，端木羽放下筷子便转身离开，留下一脸茫然无措的众人。
    “哎，阿呆你知道少爷最近怎么回事吗？一连好几天都闷闷不乐的，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修脉练剑了，都快和端木留剑一样快成武痴了。”
    翠音眨巴着眼睛，看向一旁也是蒙不做声的阿呆。
    “不知道，我也吃饱了。院子里的雪又停多了，我再去扫扫。”
    阿呆放下碗筷抽身拾起斜靠在屋柱的扫帚，头也不回的步向庭院。阿呆步伐急促，可他明明没吃几口，碗里的饭食也还是好好的。
    溯画疑惑道，“阿呆，外面还在下雪。”
    他的身影并未停下。
    “溯画，你有没有觉得他俩自从雪小姐走后就怪怪的？哎，我听一个鬓卫说，青帝不知道因为什么鞭打了少爷几百鞭呢……”
    “吃饭就好好吃饭，翠音你的舌头如果再不老实，我就割下来喂鸽子！”
    端木遥止食停著、横眉一扫，已是动怒。她的眉间虽有怒气，却依旧遮不住少见的动人蓓秀，宛若一枚稀世美玉。
    不过已能吓得翠音、溯画两人都安分地俯首吃饭。
    小姐已是好久没有动怒，可那日后连整日嘻嘻哈哈的小姐到许久未笑了，两双细窣窣的眼睛依旧止不住偷瞄门外。
    门外，雪未停。
    只有两道少年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