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惊蛰雨夜

    玄正元年，三月，惊蛰夜。
    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枯瘦的老人裹着华丽的赤红蟒袍，斜靠在一张金纹紫楠躺椅上，他虚弱地伸出手抚在小楼赤红的阑干。
    小楼阑干被清冷的雨丝浸湿润，从朱红变成血一般的猩红，这种颜色他在沙场上见的太多了。
    突然一股生恸的寒意从他的掌心传到身体各处，他不安地打了个冷颤。
    他的右手微微发颤，这只手曾握着剑在青麟城下血战七天七夜、在黑鸣国都的大殿上他的剑亲手斩下黑鸣帝王黎北岩的头颅、他大手一扬十四万天武大军就被活埋在天武王室祖庙的废墟下……
    他是大炎的襄南王，他是大炎玄烨皇帝最倚仗的将军、是大炎唯一的正一品武官——天策上将、是战场上无可匹敌的杀神。
    他既是满朝文武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最高荣耀、又是敌人眼中战不不胜的战神，却也是天下黎民百姓口中大炎最残忍的刽子手。
    这双手沾满了鲜血，他的身上背负着无数业债，有敌人的也不少敌国无辜百姓的……
    他已经一连七天米水未进，惊得玄正皇帝携众臣赶赴东郊天坛祭天祀神，连宣政贤皇后的凤驾都移步襄南王府亲自探望。
    但他却是无动于衷，他的眼睛灰蒙蒙的，脑子里好像遗忘了什么。可能是重要的人已逐渐模糊、那些重要的事也慢慢成了过眼云烟……
    他回忆起前几日太后探望的景象，她变了很多。不再是青麟城那个傲娇、调皮的小丫头了，她成了不苟言笑、母仪天下的大炎宣政贤皇后。
    他问太后，这么多年，悔吗？
    太后只是冷冰冰答道：“我替他守着青麟，等他回来……襄南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咳咳……你不必等了，昨天他已经来过了。”他一向沉稳有力的嗓音第一次那么虚弱，几十年来他第一次虚弱的像一个老人。
    “这不可能……他来了……他来了，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女人的声音微微颤抖，透着尖利。
    他剧烈的咳嗽着：“他是我唯一……的弟子……我了解他，他是觉得……对不起你。”
    他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少女，青麟城破，一个在硝烟与烽火中家破人亡、俯地凄厉痛哭的少女。
    她恨，恨这些侵略者、恨命运无常、也恨那个男人。
    她最爱的男人居然领兵攻打她的家园、屠杀她的族人，可笑的是这片土地也哺育那个男人长大。
    血染青麟，心若死灰
    老人将她带到大炎。
    从此世上再无什么端木氏族的大小姐，有是只是一位大炎的新皇后。
    大炎.宣政贤皇后。
    她失声抽噎着，女人的嗓音里来着少些哭腔却被她强忍着：“对不起我……对不起我……难道始终不愿见我一面就是对得起我吗？”
    他闭上双眼再也没有开口，只是鼻尖酸溜溜的，眼睛里不知是什么湿滑滑的东西在打转。
    杀了这么多人，他以为这东西早已没有了。
    青麟的儿女，肩上的担子实在太沉了。哪怕这担子几乎将他们压垮，也只能咬着牙拼命扛起。
    他们，都不能倒下。
    他们，都是青麟最后的火种。
    可青麟殿已不是往日的青麟殿，麟燮原也早已无故人。
    黄豆大的雨点溅落在屋瓦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的耳畔响起熟悉的琴音，飘渺的弦乐忽远忽近。
    雨未歇，琴音渐。
    记得也是那华文小楼，他痴痴地看着立在小楼里的她。
    她的眼睛不好，他只能将她牢牢搂在怀中，宠溺地说：“我要做你一辈子的眼睛。”
    她的琴音、她的热粥、她的红裙、她……
    直到她满脸血污躺在他的怀中，她依旧还是这么美，她像一朵在鲜血中绽放的憔悴花朵。
    她笑了，笑得凄婉……
    “妾，未能奉君此生，来生必百倍偿还。君定要一生安好，否则妾身九泉难安……”
    他抱着她的尸体痛哭三日，他知到虽然自己还活着，但她的魂已将他带走。他的眼睛不复往日清澈明亮，他的血不再火热。
    “蕊儿，我来找你了，你在下面还在等我吗……”他的眼底深处闪过一道亮光，将眼前笼罩的灰黯撕开。他的眼睛同少年时一般，明亮透彻……像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他已不再感觉到冰冷，耳畔的琴音更盛。枯瘦的手臂无力的耷拉下来，他缓缓闭上眼睛，他累了也释然了。
    他睡去了，像个孩子。
    今夜，彻雨。然琴音未眠，夜空中未见星辰，只因地上的人儿和天上星星一起睡去了、睡去了……
    大炎的战神、青麟的守护者，今夜……睡去了……
    不远处，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端坐在楼顶屋檐上，远远看去他大概只有二十出头般的年纪。
    可他眼中的凉意，却同一个历经沧海桑田、看遍世态炎凉的老人一般。
    那双少年般的眼睛本应该是火热的。
    冰凉的雨丝浸湿了他绣着麟纹的青袍。
    “又一个老朋友走了。”
    他的心情和这沉郁的天空一样，糟糕透了。
    手中捏着一只桃木金络葫芦，桃木面上满是划痕、镶嵌的金络也已剥落大半，已经是用了很多年。
    这只葫芦是他师傅送给他的。
    葫芦里的酒，清冽芳香。
    青碧的酒液贴着嘴唇缓缓淌入喉中，酒淌的很慢仿佛要将酒液中的香气也带入喉中。
    这是世上最后一壶扶桑酒，这世上再无扶桑树自然也再酿不出扶桑酒，这酒是他的挚爱所以他的喝的很慢。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脸，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一张他本该憎恨却怎么也恨不起来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害的他家破人亡、族人惨死、妹妹被迫嫁给他人……他本该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来咒骂他，可他的眼前却是少年时马踏雪野、月下饮酒的美好。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落泪的，可惜那些眼泪早已流干了。
    他的心早已冰冷，眼眶里只有半凉的雨滴。
    “该去看看下一个老朋友了。”
    ……
    （雨夜长逝这是端木望最后的结局，那成为一代脉尊端木羽呢？他又是经历了多少悲伤、失去了多少挚爱，才攀登上众人心中神诋一般的“王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