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番外(九)岑星阑篇

    我爸去世后没多久，我妈就带着我离开了那座城市。
    年少无知的我一直在心里偷偷恨着那个叫林洲的男人，而那个叫林念的小姑娘也一直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她送我的那个心愿瓶被我一直留着，在多少个痛苦的夜晚，我曾攥着它，放在心口的位置，对着它诉说我对父亲的思念。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是那样的幼稚和荒唐，但我早已习惯了那个小小玻璃瓶的存在，于是便继续把它戴在脖子上。
    我曾无意间发现那个心愿瓶里藏着的少女心事，那个胖嘟嘟的小姑娘，笨拙又认真的在那张纸上写下她的心愿。
    初看到时我只觉得可笑，这世上哪有什么白马王子，真是幼稚又傻气。
    后来，进入青春期后，我发现自己总是想起那张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来。
    我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猜测她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么笨，动不动就只会掉眼泪。
    可对她父亲的恨意又重重压制住对她的这种想念。
    我曾试图回到之前那座城市。去看看林洲过得怎么样，但那时的我既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出现在她的面前。
    或许她早就把我忘了吧。
    就在这样的矛盾中我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要说父亲离世给我带来的最大影响，那可能就是，我更孤僻了。
    即便换了一座城市，我依然不想花时间认识任何人，也不愿让任何人靠近。
    那时，我清楚的知道，我妈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我身上。
    而我在经历了与父亲的生离死别后，或许真的长大了吧。
    我不想让他失望，所以即便没那么喜欢学习，却也乖乖上了每堂课，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觉或者走神。
    好在，我的确足够聪明，中考之后顺利的考到了市重点高中。
    只不过对我而言，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
    高中三年收到了不少所谓的“情书”，荒唐的是，每每这个时候，我脑海里竟然都会浮现出那张娇憨的脸。
    她也该读高中了吧？是不是也和很多同龄孩子一样早恋了呢？
    她那么笨，恐怕人家两个糖就把她给哄走了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取出那个玻璃瓶，里面的纸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泛黄，鬼使神差下，我竟然写了一句：“等我去找你。”
    看着那行字，我不由的笑自己。
    我当真是可怜极了，竟会对一个仇人之女思念入骨。
    我曾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但从未得到过答案。
    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在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是她忽然出现并告诉我，我的父亲并没有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陪在我身边。
    大概是因为，即便我冲她发了那么多次火，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来到我面前。
    大概是因为，她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了我，并告诉我，希望我能快乐。
    大概是因为，她递给我的那颗糖，真的很甜。
    总之，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即使那时的我仍旧倔强地坚持认为，是她父亲害死了我爸。
    高考之后，我不顾母亲的反对，填报了以前那座城市的大学。
    我想赌一把，赌她有可能还在那座城市，那样的话，我就还有机会再见到她。
    我如愿被华大录取，母亲跟着我搬了回去，多年未回，华城的变化不是一星半点，许是近乡情怯，一到那座城市，我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自从我爸去世后，我妈一直身体不太好，几乎每天药不离身。
    我上大一那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她一直告诉我，只是小毛病，没有什么大碍，我愚蠢的信了。
    大一暑假，某天我去她卧室找东西时，我在抽屉的角落里发现了她的诊断书。
    胃癌晚期。
    我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我多希望这是以前的房客留下的，可“岑慧玲”三个大字却是那样的清晰。
    你能想象到那种压抑到想吐的感受吗？
    就好像，有人把手伸进了我的胃里，将我的肠子拽出来打了个结又放回去。
    冷静下来后我开始联系各大医院，但得来的都是相同的一句话：“太晚了。”
    记得那晚，我瘫在地上哭得像个疯子。
    我甚至忍不住怀疑，难道我是克星吗？为什么我爱的人都要统统离我而去？
    我恨自己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生命的流逝。
    大二那年，我休学了。
    我带着我妈和简单的行李，去了她最想去的城市。
    在她生命最后半年时间里，我绝口不提已经知道她患癌的事。
    疾病日夜折磨着她，同时也折磨着我。
    眼看着她日渐消瘦，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些日子里，我曾日日夜夜思考，如果这世上最后一个爱我的人也离开，那我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最后，我做好了死的打算。
    我每天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陪母亲去做所有他想要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
    她这一生的时间，并没有真正快乐过多少日子。
    大好的青春岁月都用在了我的身上，可我却还没来得及回报。
    后来，她没有扛过去。
    我平静地接受了医院的死亡通知，冷静地像个陌生人一样。
    因为，我早已做好了离开人世的打算。
    母亲去世后，我带着她的骨灰独自一人回到华城，回到我们住的地方。
    屋里落满了灰尘，每个角落都藏着关于母亲的回忆。
    我来到母亲的房间，在她桌上发现一封信。
    那封信竟然写于半年前我们离开华城头一晚。
    她似是早已清楚，我知道了她的病情，言语间都在嘱咐我，不要因为她的离世而堕落。
    我忘了当时我是怎么看完那封遗书的，我只记得，我的母亲，竟然在信里向我道歉。
    她说：“对不起，星阑，原谅妈妈无法再陪你度过以后的日子，你要乖乖听话，好好长大，日后，像你爸爸一样，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是我们此生最大的心愿。”
    母亲去世后，我浑浑噩噩度过了一段时间。
    现在想起来，人生最灰暗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无父无母，孑身一人漂泊在这世上，和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母亲的话日日夜夜在脑海响起。
    她告诉我要好好活着。
    消沉了一段时间，我又重新回到学校。
    因为之前休学了一年，所以要重新读大二。
    那时，我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关心，没有什么能引起我的注意。
    直到她的名字出现在我的耳边。
    那天，宿舍里的男生在一起八卦，说是法学院一个叫林念的女生和华大校草有情况。
    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毕竟，别人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这世上叫林念的人何其多，我读高中的时候就遇到过好几个，但，都不是她。
    随意一瞥间，我看到他们电脑屏幕上那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对男女，男生长得挺帅，而那个女生微微低着头，似乎有些羞涩。
    只是一眼，我就愣在了原地。
    我紧紧盯着屏幕，照片里的女生和我脑海里的那个小姑娘渐渐重合在一起。
    你说多可笑，这个世界分明很大，我却真的再次遇到了她。
    我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脑海里闪过太多画面。
    压制多年的思念如浪潮般汹涌而来，可父亲的死却如一根刺，深深埋在我的心里，每当我想起她，想要贪恋那一瞬间的温柔时，这根刺就会冒出头，不断折磨着我。
    我无法忘却，她的父亲，间接害死了我爸。
    后来，关于她的消息不断传来，诸如她总是戴着手套，是个漂亮又怪异的女孩儿，诸如名叫顾琛的校草正在追求她，想必用不了多久两人就会在一起。
    我承认，我有些慌乱。
    但那时，我并不清楚对她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我就像是得了人格分裂症一样，一边想去靠近她，一边又暗自恨着她。
    这么多年过去，她似乎早已成为了我心底的一个执念。
    最后，我下定决心要去见她，我要问她，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我吗？
    那时，我并不知道，她的父亲也早已离世。
    见到她后，我依旧没能放下那点可怜的骄傲。
    我没有像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跟她寒暄，毕竟，那时的我倔强地以为，我和她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即使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总是想起她，而那种思念，却曾被我误解为恨。
    意料之中，她已不记得我。
    那一刻，我有些失落，却又有些庆幸。
    不记得也挺好的，毕竟，我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太好的印象。
    我不知道为什么，靠近她后，胸腔里那颗死寂的心似乎又再次跳动起来。
    可内心的矛盾让我不知道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她。
    于是，我做出许多愚蠢的事来。
    嘲笑她，挖苦她，戏弄她，看着她被我气哭的模样，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
    可当看到她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又会忍不住想要过去帮她。
    是不是挺可笑。
    再后来，我突然听说，她恋爱了，和那个叫顾琛的家伙。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觉得，心口的位置似乎缺了一块儿，空荡荡的。
    那晚，我喝的烂醉，胡乱走在一条街上。
    后来实在走不动了，我就那样瘫在地上，没想到，竟然碰上两个找茬的。
    或许是因为心里的情绪压的太久，借着酒劲，我跟那两人狠狠打了一架，却不小心被捅了一刀。
    紧接着我就听到了她的声音，可我以为，那是我的幻听。
    但，躺在地上的时候，我真的看到了她。
    她脸上挂着担心的表情，明明那么害怕，却拼命的为我堵着伤口。
    一如十岁那年，分明被我气哭了，却还一次又一次凑到我跟前。
    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我和她之间，还清了。
    我不会再去戏弄她，也不会再去欺负她，自此以后，就做陌生人吧。
    住院的时候，她带着她母亲来到医院。
    一看到那个女人，我就想起我妈来。
    痛苦，太痛苦了。
    我苦笑，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犯过什么样滔天的罪行，竟然这样折磨我。
    大概是因为我改了姓，那位阿姨并没有想起我来。
    我暗暗想着，等到下次父亲祭日的时候，定要亲自站在林洲面前，问他，还记得那个被你害死的陈锋吗？
    现在想想，那时的想法真是有够可笑。
    再后来，那两个混混联系到我，说要让那个傻丫头好看。
    我清楚的知道，他们是在故意激我，好让我自投罗网。
    可我还是去了。
    她看我的目光依旧冷漠又陌生，甚至夹杂着一些厌恶。
    没关系，我早已习惯了。
    好在最后她没事，我想，这次就当为那年对她说过的那些恶言恶语而道歉吧。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我依旧会想起她。
    小时候的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儿早已蜕变为明艳动人的少女，听说她还是她们系的系花。
    而跟那个姓顾的家伙在一起后，她看起来好像很开心，整日傻笑着。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戴着手套，我记得，她小时候可没这个毛病。
    她变了很多，唯独没变的，是那颗纯真的心。
    即使讨厌我，在我受伤的时候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帮助我，甚至冒着危险去警局为我作证。
    心底对她仅剩的那点恨意也渐渐消失不见。
    可等我反应过来时，却已经太晚了。
    那天，我去到她家里，直到那时才知道，林洲竟然早已去世。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晕倒，我久久地陷入震惊和不解之中，我想要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想方设法找到我父亲当年的同事，从他那里得知，在我父亲去世后，林洲一直拼命追捕那伙罪犯，不仅仅是责任所在，更是为当年的失误而赎罪。
    当听到那伙罪犯劫持了林念时，心脏痛得无法呼吸。
    我不敢想，年仅八岁的她那时是怎样的恐惧而绝望。
    最后，林洲用自己的命换回了女儿生的希望，而年幼的她，却从此留下精神创伤应激后遗症。
    回到家后，她的面容不断浮现在我脸前，所有疑问统统有了答案。
    原来她不是不认得我，只是失忆了，所以，当看到我和那张全家福时才会被刺激到。
    原来，一直以来，我对林洲的恨都是一场笑话。
    原来，我所坚持的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
    原来，我才是最蠢最笨的那一个。
    多么可笑，又多么，让人无奈。
    也是那个时候，我深刻的意识到，我已喜欢上林念。
    或许，早在十岁那年，当她向我递出手的那个瞬间，就在我心底埋下一颗种子。
    这么多年过去，那颗种子不断生根发芽，却被我强制压下。
    原来，我对她的感情没有那么复杂，只是被我一直一直曲解着，那抹执念，分明就是爱啊。
    我想她，真的好想见她，可我已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再次与她相遇，是在清明节的时候。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她。
    你说，这是怎样的一种缘分呢？我们的父亲都埋在那座陵园里，原本同命相怜的两个人，却隔着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孽缘吧。
    她看起来似乎瘦了许多，还记得，她问我，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如果可以，我多想告诉她，我们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认识了。
    可我不能，也不敢。
    我怕她再次受到刺激，我也怕她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
    往事太过沉重，我花了十多年的时间都没能走出来，又怎忍心让她再经历一遍呢？
    我什么也不能说，甚至连那句“我喜欢你”都没有勇气，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这个世上，我恐怕是最没有资格对她说出这句话的人。
    我输了，输给了这屎一样的命运，输得彻彻底底。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在经历了这些事后，我想离开了。
    离开这一切，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的地方。
    那里不会再有她的影子，如果那样，我就能彻底放下她吧？
    可，即使换了一座城市后，我依然忘不了她。
    日日夜夜，我用酒精麻痹自己，可对她的思念并未减少一分一毫，反倒与日俱增。
    我没出息地回去了，想再见她一面，哪怕是偷偷摸摸的。
    我悄悄去看她比赛，舞台上的她是那样闪耀夺目，丝毫不见曾经那个胆怯、爱哭的笨丫头的影子。
    连同着，十岁那年，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姑娘，也早已消失不见。
    走之前，我决定再见她最后一面。
    那晚，我鼓足了勇气在她家附近堵住她，那时我第一次离她那么近。
    她身上的清香让我沉醉，我多想抱抱她，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秒，可她眼底的防备让我不敢轻举妄动。
    在此之前，我不怕任何人讨厌我。
    可那一刻，我真的害怕从她眸中看到厌恶。
    我故意拖延着时间，只为能多与她相处一点。
    在我的无赖纠缠下，她不情不愿地答应跟我去个地方。
    其实，我又哪里有什么方向呢，只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在那个时候恢复记忆。
    【作者题外话】：两章合并成一章了，还有两天就要完结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