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番外(八)岑星阑篇

    那次打架过后，我不知道我爸是怎么处理的，只隐隐记得，我爸临走前交给我妈一沓现金。
    总之，我又再次回到了学校。
    而那之后，我开始收起心思用在学习上，试着做个守规矩的好小孩。
    我觉得自己还算聪明，老师讲的那些东西，我基本一听就会。
    在一次考试中，我得了班级第一名，当时的我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内心已经激动到恨不得立刻放学，告诉我妈，告诉我爸。
    但，我的高兴并未持续太久。
    没等放学，我就被叫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是位中年女老师，一向严厉。
    她并未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质问我，这次考试抄了谁的。
    我愣了很久，反应过来后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而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似乎也早已认识我这个臭名昭著的坏学生，一个个都围了过来，争相传阅我的试卷。
    有人夸我进步真大，可那脸上的笑容却是那样的虚假。
    有人指桑骂槐，说他教书这么多年，最痛恨的就是投机取巧作弊的学生。
    也有人捂嘴偷笑，问我是不是偷偷在外面补了课。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我傻傻地站在那任他们冷嘲热讽，就像一只表演杂耍的猴子。
    直到某个男老师轻描淡写说了句：“跟他爸一个样，这么小就不学好，平时打打架就算了，还学会抄袭了，是不是以后还要跟着打家劫舍。”
    我怒不可遏地攥紧拳头，大声喊着我没有抄袭。
    还记得班主任轻蔑的笑了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她把试卷甩给我，我没有接，白花花的试卷散了一地。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忘了，只记得，从那天开始，我再也不愿上任何课。
    我抓着机会就逃课，跟着校外的那些社会青年泡网吧，打游戏，跟他们在一起，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
    直到某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一天下午。
    那时距离我上次见到我爸已过去了三个月，那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逃课跑去了网吧。
    游戏正打的激烈，忽然有人跑进来冲我大喊：“岑星阑，你妈找你快找疯了，赶紧回去吧！”
    我以为那些人故意跟我开玩笑，扭过头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我妈两眼通红急匆匆的朝我走过来。
    她抬起手，我以为她要打我，就下意识捂住了脸。
    结果她却攥住我的胳膊，拉着我往外走，一路上没有说话，直到走了很远的距离，进到一个狭窄的巷子里她才松开手。
    她突然捂着脸大声哭了起来，我从来没见过她哭的这么厉害，就像天塌了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可我却没有勇气问出来。
    哭了很久后，我妈忽然抱住我，声音颤抖地不成样子。
    她断断续续地告诉我，我爸去世了，遗体正在运回来的路上。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所有感官像是消失不见，耳边一直嗡嗡响着。
    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后来，在殡仪馆，我见到了我爸。
    他身上穿着我从未见过的警服，而那些前来吊唁的人也都各个打扮庄严，神情悲壮。
    我站在棺材跟前看着他，他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那张脸是那样年轻，让我没法接受，他已经走了。
    我无声地叫着“爸爸”，一句又一句，我多希望他能睁开眼睛站在我面前，哪怕是像以前一样，指着我的鼻子把我臭骂一顿。
    我还想告诉他，上次考试我考了第一名，可他们都不相信那是我靠自己考来的。
    我多想像生日那晚一样，趴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的臭汗味。
    可不管我叫多少遍，他都没有回答。
    他真的走了。
    我跪在地上，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却又被我倔强地擦去。
    爸爸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就算再疼，也不能轻易掉眼泪。
    可鼻子太酸了，眼睛就像进了沙子一样，我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妈哭得心都碎了，一夜之间，她好像苍老了许多。
    那些人小声安慰着她，言语间，我得知爸爸的死因。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爸，他真的是个好人，而且还是个光荣的人民警察。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被派到一个犯罪分子团伙那里做卧底。
    正因为这份职业的特殊性，为了不暴露身份，他无法待在我们身边。
    那一刻，我恨我自己。
    我恨自己为什么不相信我爸是个好人，我恨自己当初梗着脖子指责他为什么丢下我们不管，我恨自己让他三番五次冒着危险回来给我收拾烂摊子。
    眼泪不断流淌着，我又听到，我爸之所以死，很那个叫林洲的男人有关。
    林洲是我爸的直属上司，这次，因为他的指挥失误，我爸身份暴露，所以丢了性命。
    我紧紧攥着拳头，小小少年浑身却蓄满了滔天恨意。
    我问我妈，林洲是谁，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他的过错却要由我爸来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妈哭着制止住我，我被憋的喘不过气，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跑了出去。
    那天太阳很大，我站在太阳底下晒了很久，泪水夹杂着汗水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弄清楚那个叫林洲的男人到底是谁，于是又走了回去。
    还没进到大堂里，一个比我矮半个头的小姑娘跑了出来。
    她一张脸胖嘟嘟的都是肉，看见我后愣了一会儿，大概是瞧见我胳膊上戴着黑纱，所以问我，是不是家里有人去世了。
    她身上穿着校服，胸口还挂着姓名牌，上面一笔一划写着“林念”两个字。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小声安慰着我，告诉我，那些死去的人其实并没有真的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我们。
    说完这段话后，她从兜里掏出两个糖果，我在心里冷笑，难道她真的以为，吃了糖就不难过了吗？
    我的父亲，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我不想听那些“换一种方式陪伴”的鬼话。
    我只想他能回来。
    也是那个时候，我看见一个同样穿着警服的男人正在跟其他几个大人说话，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听到他们叫他林队。
    我紧紧攥住拳头，冷漠地看向面前的小姑娘，质问她，是不是林洲的女儿。
    她愣了一下后问我怎么知道，那一刻，我满腔的怒意像是找到了发泄口。
    我一把拍掉她手里的糖果，冲她怒吼，不断重复着“林洲是杀人犯，是林洲害死了我爸，你是杀人犯的女儿，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林洲”。
    她惊慌失措，惊在原地不敢动弹，两眼蓄满了泪水却紧绷着不敢哭出来。
    我本想冲到林洲面前将刚才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扔给他，可我妈迅速赶来，与此同时过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
    小姑娘像小鸡一样缩在那个女人怀里，小声叫着“妈妈”，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心却在滴血。
    我想问她，你有什么可委屈的？至少你父亲健在，而我爸，却永远地离去了。
    后来，我妈让我道歉，我不肯，她就打了我一巴掌。
    我愤怒，委屈，不解，不停地问自己，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做错了，为什么真正的坏人还好好活着，为什么我永远是需要道歉的那一个？
    我再次跑了出去，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我用力砸着石墙，大声怒吼着宣泄自己的情绪。
    那一刻，我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哭累了我就坐在了地上，脑海里不断浮现我爸的模样，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很想他，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这次，我真的成了没有爸爸的野孩子了。
    过了一会儿，我感受到一道视线，我抬起头，看到那个小姑娘站在那儿，阳光照在她脸上，原本白嫩的脸被晒得红通通的，额上还流着汗水。
    我问她，你怎么还敢过来。
    她却问我，为什么这么讨厌她。
    我无法昧着良心说我是真的讨厌她，我只是恨她的父亲，我倔强地认为，如果不是他，我爸不会死。
    但我还是出口伤了她，像刚见面时一样，不停告诉她，她爸是杀人犯。
    她泪眼汪汪，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最后，我被那双眼睛给打败，可我依旧没有改口，只是倔强地走开了。
    追悼会上，听着那些褒奖怀念的话语，我已哭不出来。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真的感念我的父亲，我也不知道我父亲的死，竟会改变两个家庭的命运。
    还记得，追悼会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那个小姑娘却去而复返。
    她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告诉我，那是心愿瓶，有了它，再小的心愿都能实现。
    我对她的话嗤之以鼻，这么幼稚的说辞，我根本不信。
    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收下了，连同那两颗曾被我打落在地上的糖果。
    在她走后，我静静地看着手心里的玻璃瓶，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
    我又剥开一个糖果填进嘴里，糖很甜，可我却忍不住哭了出来，无声无息。
    我的父亲，他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