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陈茶

    张嵝今年28岁了，在一家小庙里守着。不是和尚，就是单纯的守夜人。他只是找个住所，藏匿或者说收留自己的灵魂。
    我曾两次拜访那个庙，笑骂他也心疼他。但是苦口婆心，冷嘲热讽均入不了他的耳。我轻笑自叹，那好，就这样吧，凡事到最后终有结果。
    五月多的天，蓝得不通透。还好桐花洋洋洒洒地铺满了一片泥地，洁白沁香，倒有几分花溪十里的韵味。
    一进门，看他就在庙角落里支着一张小桌子，喝陈茶。
    庙里香火并不旺。只见一座观音，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
    素手里半握着一只净瓶，那白瓷在并不明亮的庙宇里，竟然泛着细腻的白光。里头甘露年年盛，垂杨岁岁青。
    张嵝看了我一眼，问:“怎么又回来了？旅游不好玩吗?”
    我说:“你倒是不客气得紧，我难得回一趟家，你不泡杯茶给我。”
    张嵝抿了抿茶杯，语气轻松，里头却藏不住一丝苦涩:“你和他一样，不喜欢喝茶。”
    沉默半晌，竹林外的桐花飘落得悄无声息，吹进庙里来。
    我说:“是呀，我和陈稞都觉得茶一股泥点子的腥味儿。真不知道这舌头怎么长的。”
    张嵝说:“来这想求什么愿？你是了解我的，别劝啦，你总不是碰了南墙还想碰的人。”
    我不应他，走到蒲团前，上面有深深浅浅的污迹，两个发黑的膝窝一点也不违和，不知跪了多少迷途人，苦命人。
    我点上三柱香，两根红烛。那火光映照在观音底座前，摇摇晃晃，我竟看不真切观音的面容。
    虔诚地跪拜，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有什么好想的，世事最后总有结果，强求不来。
    我额头抵在水泥地上，闷着声音说:“陈稞还是逃婚了，三天前，说想见你。我没告诉他你在哪。”
    说罢，我才发觉我的语调有多么颤抖，艰涩。
    我看向张嵝，他捏着茶杯的手不动，表情是我无法描述的那种浓重和隐痛。
    我不忍再看，他们已经经历得够多了。我说:“他买了两张票在火车站等你。后天晚上八点。”
    说罢我不再看他，退出去了，是不忍也是不敢。我知道他们所有的悲伤，却无能为力。在这个社会，无能为力的东西太多了，我能着眼看到的他们的生活，就带着一种绝妙又美丽的残忍意味。
    回去的路上，桐花铺得地面洁白一片。我感受到从所未有的轻松。
    一朵桐花下落的姿态，游荡的路径，像是羽毛在空中沉浮飘荡，竟然比鸟的姿态更像飞翔。我想，张嵝和陈稞就是这样的人。很美很飒，很哀伤。
    后天晚上八点火车站。从哪里开始就要从哪里结束。
    我们仨是大学同学，他们是情侣，或者伴侣这个词会更加准确，与世俗社会抗争的坚定，让他们的灵魂契合到了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也很难让我不替他们担心。
    战争会胶着，滞留，结局会迟到，但是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