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不是梦

    女裁缝常常给养蜂人的衣服上，绣上几针。有时是几只飞鸟，有时是几只蜜蜂，芙蓉花，海棠花个个栩栩如生。
    终于一年后，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夜里。老养蜂人决定带着他小子去放蜂。
    老养蜂人给他小子卷了一只旱烟，卷得细细密密的，点上火。
    养蜂人也学着他老子嗒吧嗒吧地抽，可是他一点儿享受的表情也做不出来。他想用脚底把烟给踩了，他老子瞪了他一眼。
    老养蜂人又开始说，放蜂的好去处和注意事项。最后等到烟的气味都快淡去后，他才沉吟了一句说:“明天走，带你放蜂去。”
    顿时，养蜂人感觉那根旱烟，他咂摸出了一些滋味儿，甚至觉得这话带着几分粗糙的诗意——走!放蜂去!这是他十七年的愿望了。
    第二天黎明时分，养蜂人天不亮就去了女裁缝家的那间黄土胚房。他在门前拿根儿竹竿敲了三下，便看见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儿，梳溜着两个油光发亮的大辫子，踏着深浅不一的步子走出来，她的身后是清疏未没的月亮。
    养蜂人摩挲了一下竹子杆儿，心头柔软得不行。他忍不住快走几步，抱住了女裁缝，树影微微婆娑摇曳，两个人的身影被拖得又长又细。
    女裁缝有些羞怯，就这样埋在养蜂人宽厚的胸膛，有点汗味烟味，她觉得这是很有男子气概和安全感的。
    养蜂人说:“我要去放蜂了。得三个月才回来，这是一包牵牛花种子，我把你家菜园的竹篱笆筑密了些，你种在篱笆下，等花开了，我就回来了。放过蜂，才是个男人，我回来了，便娶你。”
    女裁缝不说话，只是越发抱紧了养蜂人。最后轻轻地说:“好，我等你回来，我是要嫁你的。”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时，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女裁缝眼睛和嘴唇都水润润的，养蜂人很想亲一口，但是他到底忍住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放蜂的地方，荆棘花开得又密又美。父亲和养蜂人在山间谈天说地，有时也谈着男人间的话题。那是只有流水，月光，和蜜蜂知道的秘密。
    回去那一天，父亲又给养蜂人卷了一只旱烟。这一次，养蜂人抽的很慢。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和父亲是兄弟。脚下踏着的土地很平实。他想他的小裁缝，傻笑得睡不着觉。
    终于，他们带着一箱一箱的甜蜜满载而归。养蜂人脚不着地，跑去找女裁缝，满心的欢喜期待就要溢出来啦。
    走到门口时，却发现那黄色的土坯房上挂满了白色纸花。养蜂人心头一惊，老裁缝殁了吗？女裁缝得多伤心。
    怀着凝重的心情，养蜂人走进了灵堂，刹那间，看到那张白色的遗像时，他脑子里如惊雷霹雳。
    那样娇俏的可人儿，笑得又甜又纯，此刻却定格在了这一方小小的黑白纸上，油亮乌黑的辫子变得黯淡无光。他发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巴掌，痛，不是梦，这痛却抵不上心头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