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走放蜂去

    养蜂人的爸爸是老养蜂人。在一天中最让人松懈的黄昏时分，老养蜂人拿一张引火用的旧报纸，把黄澄澄的烟草一卷，衔着细细的那一头，嗒吧嗒吧地抽旱烟，眯着眼睛享受。
    养蜂人常常被吐出来的烟圈呛到，但是老养蜂人不让他走，就让他坐在旁边受着。
    给他讲，放蜂要去哪里，苹果花开的地方，枣花开的地方，栀子花开的地方，玫瑰花开的地方。哪里的花，什么花，蜜最好。
    老养蜂人这话几乎天天说，春天的草地里，夏天的凉夜里，秋天的麦田里，冬天的火炉边，都有过他被旱烟磨得粗嘎的嗓音。
    这时候，养蜂人是个16岁的小伙子，皮肤黝黑，高高瘦瘦，肩宽手长。他很崇拜老养蜂人。
    他的父亲，放蜂数载，在每个花开的艳的年里，走遍花开的地方。
    养蜂人的愿望是，有一天他的父亲和他说:“走，放蜂去!”
    这个夏天，养蜂人有了暗恋的女孩。
    女孩是做裁缝的，两个麻花辫，一袭碎花衣裳，长得可劲儿水灵乖巧，只是从小便瘸了腿。
    养蜂人想，坐着踩缝纫机道是个好选择，好营生。
    他常常拿破了洞，裂了线的衣服给女裁缝缝缝补补。他觉得女裁缝补衣服时，像他小时候所看的连环画里的女菩萨。
    女裁缝的针脚又细又密，收费也谨小，一个洞才三分钱，很多人都来这儿补。
    有些人等待的时候，耐不住嘴巴无聊，四肢清闲。开女裁缝的浑话，时不时摸一把那细嫩的手，李屠夫，首当其冲。
    女裁缝家没钱没势，就一对孤儿寡母，只得忍气吞声。
    有一回被养蜂人听到了，少年一个拳头便挥过去。
    李屠夫被打得掉牙，只憋出一句话:“臭小子，看老子收拾你。”
    这是放蜂人第一次看到女裁缝站起来，她冷着眸子说:“小子就可以收拾你这个老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随即拉着养蜂人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死胡同里。
    养蜂人说:“以后你日子会不会不好过？”
    女裁缝笑了笑:“你要是常常来我摊上守守，我也不怕。”
    养蜂人飞快答应了女裁缝，低下头，羞怯地说:“以后我想娶你做媳妇儿。”
    女裁缝吃吃地笑，握住了养蜂人的手，说:“你要娶，我便嫁。”
    养蜂人回家，老养蜂人连头发丝儿也没碰一根他小子的。甚至在说完那一段每日必说之言后，难得地称赞了一句，娃，这事你做的对。
    养蜂人脸热。
    女裁缝回家后，老裁缝抱着她大哭一场。女裁缝倒是一滴泪也不流，只是安抚母亲。
    之后的几个月里，养蜂人没事就来守着女裁缝的摊子，再没人找事儿。养蜂人看她灵巧的素手，左右着那块破布，脚下踏着板子，右手转动轮子，常常盯得呆了，觉得这女裁缝真是美如仙子。
    女裁缝常常给养蜂人的衣服上，绣上几针。有时是几只飞鸟，有时是几只蜜蜂，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