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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十九章 千骑卷平冈(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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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梁南熏门外,金鼓喧天,旗号飞扬。万千大军,在新设未久的南熏门大营校场之中,肃然而立!
    汴梁神武常胜军中军歩骑十六指挥,连同貂帽都一部。正顶盔贯甲,兵刃耀日闪亮。只等祭旗出师。
    汴梁神武常胜军其余四厢,也各遣军将士卒前来观礼。同样披甲持兵,摆出了精锐架势。
    要说南熏门外大营虽然校场广大,要摆下这么多人马也是不够的。单算正兵,中军一厢编制是最满的,足有七千三百余军将士卒。随军辅兵夫役,单是从近畿之地调用雇募,亦有四五千人。且沿途地方郡县,俱有配合援河东军雇募夫役的责任。
    此刻站在校场当中,不过是中军一厢半数。步军如一座座铁塔也似,组成钢铁阵列。而马军各都都是一色坐骑,人马俱肃静无声。校场之中,只有无数盔缨如血一般翻飞舞动。
    这数千人是汴梁新军的骨干,是汴梁新军的脊梁,或者跟随过萧言经历了血火厮杀,或者是在边地成长,从记事起就靠着拼命才能讨生活。
    这支军马击败过契丹军,击败过女真军。杀散了数十万作乱的燕地之民。克服过雄城名郡。萧言用最好的装备武装他们,用最丰盛的资财养赡他们。这支军队还渴望着更多的厮杀,建立更大的功绩,博取更大的富贵。从不惧于铺天盖地而来的胡虏!
    这就是一群阵列森严,只要萧言旗帜所向,就死不旋踵的虎狼!
    其余四厢新军,各遣一指挥人马前来观礼。纵然装备一样,阵列一样,兵刃甲胄都是一样。也同样肃然无语,只是笔直站立等候。但是比起中央那支军马散发出来有若实质的煞气,还是差了不知道多远!
    校场两边,搭起了席棚。朝中诸公,也同样前来观礼相送大军祭旗出征。尤其以西府属吏为多。就是东府,也有参知政事这样的重臣在班列之中,算是给足了燕王的面子。
    这次萧言遣中军先行援河东,除了西府在萧言本管之内,必须拿出吃奶的气力。就是东府也是有求必应,只要燕王开口,都竭力满足。
    不算西府自己筹措的,只算东府所提供的,就有差不多近百万贯的财货。加急从近畿雇募的数千民夫,从六路发运司直接调遣来了数百艘舟船,上千辆大车。购买了民间上千头骡驴补充到军中。调遣来的军粮马料,将士身上崭新的寒衣,各色器具,堆积如山,不知道有多少。
    有宋以来,大概就属这次出征最为高效,在最短的时间内筹集的军资粮饷最多了罢。
    虽然文臣辈都是一副恨不得尽快送这支军马出师的心态,但是真正身列其间。却没了送瘟神的轻松心态,反而各自失色而顾。他们亲手筹措了如许多的军资粮饷补充到这支虎狼之师当中。真不知道是对他们有利还是不利!
    此时此刻,文臣辈连议论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被这大军森然军阵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只盼着祭旗出师仪典早些结束也罢。
    大军之前,有一个土垒高台。土垒之中间位置,竖着一面赤旗,一面黑旗。
    宋德尚火,当有赤旗。而师行向北,北方壬癸为水,当有黑旗。
    两面旗帜之下,捆着黑牛白羊,也不知道喂它们吃了什么,就被捆得蜷伏一团,连声哀鸣也无。
    这样的肃杀气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每个人只觉得被这森然杀气越逼越冷,直寒到骨子里面也似。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突然就在这一片肃穆万分的安静之中,数面大鼓,隆隆擂动。每一记都敲在人的心底。
    上百名站在各自队列前面的军将,同时将手向后一摆。数千中军虎狼,同声大呼:“吉时!吉时!吉时!出师!出师!出师!”
    呼喊之声山呼海啸一般响动,震得四下观礼人物,人人色变,腿一软几乎要跌坐在地!
    在土垒之后,更有一圈锦屏步障。这个时候就见在呼喊声中,步障后转出两人。当先一人,正是萧言。他已然换上了一身甲胄!
    往日里萧言总是文臣袍服,显露的气质,犹自让汴梁中人觉得太过锐利。今日他们才看见萧言披甲是什么模样。锐利之外,更添森然杀气!
    这甲胄未曾鎏金错银的装饰,就是寻常模样,黑沉沉的反射着钢铁的寒光。甲叶片上犹自有修补的痕迹,这就是萧言领军以来,亲自披之上阵的甲胄。但凡神武常胜军中老卒,谁不识得?
    黑色的甲胄,衬着萧言鬓边白发。天地间似乎只有这两种单纯的颜色。似乎也只有这两种颜色,才最适合这支强悍绝伦的军马!
    白色是兵刃的寒光,黑色是护身的甲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跟在萧言身后的,就是翰林学士,直龙图阁,枢密院都承旨方腾。他也披甲按剑,紧紧跟随在萧言身后,直上土垒。
    鼓声渐次平息。场中再一次鸦雀无声。只听见萧言和方腾坚定的脚步声响。
    转瞬之间,萧言和方腾已经站在土垒之上。转向全军,按剑分立。
    天地间沉寂一下,突然就爆发出更为巨大的欢呼,就两个字而已。
    “燕王!燕王!燕王!”
    若观礼诸人,刚才的呼喊声中只是色变腿软而已。而现在这燕王两字的巨大声浪响起。让观礼诸人只觉得这狂热的呼喊声充斥了他们所有的感知。让他们呼吸不得,让他们胆战心惊!
    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恍然觉得,只要这支萧言一手打造的精锐始终跟随在身边。萧言几乎就是不可摧垮的。单单一支汴梁中军就是如此,那河东神武常胜军,此时又是怎样一种景象?
    恨不当时就遣散了那支神武常胜军!
    为何当日,面对正牌的神武常胜军,却没有今日之恐惧?
    不少人心中只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其实原因很是简单,萧言那个时候,还不是燕王。神武常胜军与萧言,更多只是互相依靠,在大宋挣扎求存而已。
    统帅要军队支撑,而军队何尝不需要一个值得追随的统帅?萧言已经证明了自己,奇迹般的从南归之人为大宋燕王。这就让原本那支神武常胜军,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军将士卒,看到了更多的前景,看到了更多的可能。
    哪怕前途之中,还有无数的血战!
    幸好萧言,自大得将这支军马送出汴梁了。在他身边,除了数百人的貂帽都和燕王直之外,就只有不可靠的四厢新军。
    萧言按剑迎着诸军欢呼,缓缓抬手。手方抬起,狂热的欢呼声立时停歇。无数道目光就集中在萧言身上。
    萧言冷冷开口:“身上带着钱财没有?若是带着,都给老子丢下来。”
    谁也没想到萧言开口居然是这一句话,可台下中军将士,毫不迟疑,立即开始动作。
    军将士卒千里远征,身上怎能不揣着个几贯文。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银行卡。纵然行军便有行粮,吃住都在军中。可身上有几文,总觉得心安。但是萧言一发话,数千军将士卒纷纷摸腰。然后就听见一连串的银钱掷落尘埃叮叮当当的乱响。
    转瞬之间,遮莫有上万贯的钱财丢在校场之中,阳光一照,熠熠闪动。
    萧言语调仍然森冷:“大军出师,义无反顾,既出营门,就当自己是死人。沙场战死,留着财货便宜敌人么?你战死了,妻儿自然有我奉养,让他们为人上人!若是战胜归来,则我给你们的赏赐,这点财货,比起来又算什么?”
    萧言猛然抬头戟指营门:“给我出师,遇见敌人,就打垮他们,粉碎他们,杀光他们!我毫不怀疑你们将凯旋而归!神武常胜军但要出师,便怀必死之心。但是将血流满沙场的,永远是我们的对手!”
    一名军将猛然应和振臂高呼,这军将明显是读了一点书的。
    “但出营门,便为鬼雄。燕王,等着俺们献捷于你面前罢!”
    先是军将开始应和,然后是全部士卒:“但出营门,便为鬼雄。但出营门,便为鬼雄!”
    军心士气若此,萧言终于满意的点点头,再不迟疑。也没什么多余的举动,转身就向方腾示意。两人来到黑牛白马之前,抓起头颅露出颈项面对旗帜,拔剑狠狠就在两头牲畜咽喉上一割。许是这两头牲畜都喂了让血行加速的草药。咽喉割断,鲜血飚射而出,直溅上两面旗帜的旗面之上!
    鲜血逆溅而上,数千虎狼的呼喊之声,正至最热烈处!
    方腾还剑入鞘,向萧言平胸行了一个军礼。大步走下土垒。早有军将牵来坐骑。方腾利落的翻身上马,再不回顾,举手北向,率先而行。
    数千中军将士,一队一队的向萧言行礼之后,转身而出。甲叶碰撞,铿锵响亮。兵刃如林,耀日生光。无数如血盔缨飞舞。这一支强悍之军,就这样默然出营而去了。
    其余军马与随军夫役车马,早已在外等候。然后一队队的汇入了这支钢铁洪流当中。
    萧言按剑在土垒之上,久久的注视着自己这支在汴梁最为靠得住的军马渐次远去。烟尘之中,只留下一地丢下的银钱,被无数双军靴碾入土中,谁也没有多看一眼。
    如此祭旗出师之典,不合礼仪,更不繁冗。却让校场中剩下的其余人等如死一般寂静。
    今日亲来观礼的参知政事兼领开封府尹何栗,终于从这巨大的震撼中反应了过来,低低的对身边心腹咬牙切齿的低声说了一句:“此子必须诛除!然则大宋亡无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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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勇曲着两条腿走在大相国寺旁街巷之中,虽然不逢万姓集市。守着这块风水宝地周遭街巷也热闹得很。到处都是酒家茶肆,正是用饭的时节,酒香飘来,鲁勇只觉得口中生津,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只是在两旁酒旗打转,想寻一家水掺得少些的喝上几角。
    鲁勇是萧言在汴梁设立新军时招募的,本是贩马行脚,给那些商人养马驱马。一身的好马术,也和北地盗匪厮杀过。入军中后就为左厢一马军指挥十将。(以前出场过的,还记得么?)
    今日燕王祭旗出师,左厢遣人列阵观礼,鲁勇也在其间。适时场面,震得鲁勇现在还有些浑浑噩噩,只觉得一腔子热血莫名就在胸中翻卷,直是口干舌燥,就想痛痛快快的喝上几角烈酒。
    此次中军出征,汴梁全军都有犒赏。鲁勇怀里就揣着实打实的十贯纯铜,系在腰上的钱袋都快把裤腰带给坠断了。本来还甚是喜悦,不过想到扔了一校场都是的那些银钱。鲁勇又觉得没什么兴味了。
    不过十贯纯铜,好歹是什么酒肉都能吃得上。哪怕正店好酒,鲁勇也有底气喝到醉倒为止。中军出师之后,全军上下除轮班值守外,都可放假离营,入夜归营便了。还一放就是三天。所以鲁勇今日才出现在这大相国寺边上。按照军中袍泽所言,这是燕王要收揽留守诸军军心,不然哪得几日没操练的空暇?
    想起军中袍泽,鲁勇就觉得一阵子没鸟滋味。
    除中军外四厢军汉,多是拱卫禁军出身,像他这般意外勾留在汴梁,应募入军的强壮少得可怜。
    那些拱卫禁军军汉,宫变那夜得了天大的好处。拣选精壮从军之后。不少人只当是这军汉吃饷身份是应得的赏赐,每日操练得勤就叫苦连天。若不是燕王军饷粮米向来不短少,说不得就要闹饷离营了。
    其他的还是老实人居多,不过拱卫禁军遣散已久,这些人都三十许人了。一直在汴梁为苦工度日,身子虽然结实,也耐得住操练。不过已经给生活打磨得没什么血性了。且在汴梁多有家室,对于燕王欲援河东满腹的不情愿。
    在这样的四厢军中,还谈什么鸟的博个功名富贵出来?燕王英雄,那些老神武常胜军也是豪杰。偏生自家这般没着落,当日怎生就不寻死觅活的加入中军?哪怕就为一正军,每月少吃几文饷也是心甘!
    可惜了俺这一身马上本事,可惜了俺这胆勇血气啊!
    正当鲁勇书空咄咄,只觉得自家生不逢时之际。就听见街旁有人招呼:“鲁大郎,鲁大郎!”
    鲁勇定睛一看,就见是军中一名袍泽,和他还是一个指挥的。唤作张七。是原来拱卫禁军遣散后难得为闲汉之人,镇日在扑社里面厮混,好勇斗狠,手面豪阔。新军成立,本不选这等人入军,却不知道张七怎生就混了进来。在指挥使身边为一亲卫。操练能躲则躲,耍钱吃酒,无所不为。而指挥使是原来拱卫禁军中传奇人物陈五婆身边副手之一,才得了这个职位,却是个老实人,还和张七沾点瓜葛亲,拘管不得这般破落户,只得任他在军中闲荡。
    鲁勇本不待见此般人物,不过两人好歹有点一起偷酒喝的情分在,只能答应一声:“七郎,也在吃酒不成?”
    张七穿着一身锦服,天气不算热也敞着怀,露出黑糁糁的胸毛。袖子挽起,露出满胳膊的刺青。咧嘴笑道:“燕王抢汴梁的钱财赏给俺们,俺们可舍不得掷在地上,正好将来换酒。来,同吃一盏,全算是张七俺的!”
    说着张七就来扯鲁勇,鲁勇却不过,高低只能随他入了旁边酒肆。张七七转八弯的绕到后进一个雅间,推门进去。就见里面围坐着十来条汉子,正吃得酒水淋漓,满桌狼藉,斗酒之声,震耳欲聋。
    看到张七引鲁勇进来,十几道目光顿时就投了过来。
    鲁勇扫视一圈,多半识得,都是本厢军汉,不出肩左肩右的那几个指挥。都是本指挥中的桀骜汉子。不知怎地,就凑在一起了。
    张七一拍鲁勇:“都识得鲁大郎不成?好身手,好本事,好义气!有这么个弟兄,等闲七八人近身不得。又是外路来的,和陈五婆那些厮鸟没甚瓜葛。俺张七拍胸脯作保了!”
    鲁勇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对,不过闻到酒香,有些腿软。心里寻思,就吃几角酒,拍拍屁股便走,有甚鸟想干?
    他本来就是个性子粗豪的人,懒得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张七一扯,就半推半就的坐下了。和身周人礼让几句,上好的正店美酒就筛了下来。鲁勇端盏就喝,杯小喉咙大,煞是不过瘾。干脆将过酒壶,大口套小口,咕嘟嘟的就是一壶下去。面前上好的羊肉,也不使筷子了,本地两双半,抓起一把就捺进口中,吃得那叫一个山摇地动。
    周遭汉子看了鲁勇这般反倒觉得对胃口,一个个拍手打掌的只是笑:“鲁大郎果然好汉子!再饮再饮!”
    转瞬之间,鲁勇就灌了三四角酒下去,难得此次张七请酒,店家居然没有掺水。在营中久矣不饮,量也窄了,就觉得有点晕乎乎的。只觉得兴致愈发高昂。
    就在这个时候,张七一扯鲁勇,咬牙问道:“大郎,你想去河东送命不想?”
    鲁勇一惊望去,就见那些军汉目光都投了过来,有人更是伸手入怀,不知道摸着什么家什。
    直娘贼,这便宜酒果然吃出祸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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