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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 第八十二章 如何媚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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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汴梁城外方腾的庄园当中,这一餐晚饭人人都吃得痛快。
    这些日子回到汴梁,犒赏酒肉,都吃得腻了。此番农家风味,米粥微黄,菜蔬新绿,果子甘甜,再加河中捞起的鲜鱼熬汤。账子张盖在院中,感受着晚间从汴河吹来的凉风,看着远处汴梁城随着天色暗下来星星点点亮起的灯火,人人都觉得胸怀大畅。
    这些日子萧言活动量是足够的,在这个时代就这十来天算是难得清闲,自己又鼓捣出足球这么个玩意儿,瞧着家将踢自己难免也见猎心喜,每天免不得要上去踢一会儿。一身大汗之后洗过热汤,换上干净衣服吃新鲜农家菜,要是再有几瓶啤酒,仿佛过的就是自己在大学时候每天都过的日子了。
    吃饭时候,他也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不住的谈笑风生。评点麾下那些家将的球技如何。方腾只笑而已,左聊寄地位不如方腾,还不时得陪笑几句。大家是同生共死过来的,情分不比往常,方腾又是性子偏重于放逸疏阔的,也不在乎神武常胜军军将和他们同桌,上下脱略些形迹,到更显得轻松自在。
    这些从汴梁赶来的这些神武常胜军军将,岳飞只是黑着一张脸不搭腔,吃得飞快。吃完了就让到一边静静等候,韩世忠和几名军将倒是大吃大嚼。不住还好奇的问这足球之戏的规则如何,这几日战绩如何,要制备些什么器具。萧言都笑嘻嘻的有问必答,撩得这些军将们心里面痒痒的,恨不得住下不走,明日能上阵试上一回。
    至于此次来和萧言讨要个什么主意安定军心,他们也自知道自己不过是陪衬而已,还够不上与闻大事,此来不过是表明立场。还不如放宽心思,将这新奇玩意儿弄明白一些。
    这顿饭吃了不短时间,岳飞脸色已经越来越沉,萧言还是那副浑若不觉的样子。萧言身边最明白他所作所为深意的方腾和左聊寄都相顾而笑,却也不说破。
    萧言麾下两将,韩世忠今日看来算是打定主意了,萧言要和他们说什么将来打算,他就听着,萧言要他配合,韩世忠也绝不推辞,效力到底。要是萧言当真就是想在汴梁城过这富贵日子,放权撒手,万事不管,他韩世忠也就自寻门路。反正他是西军出身,真要拉下脸,总能找到一些旧关系。西军能战之将凋零,他韩世忠也有了声名,不怕将来西军不结纳。
    至于岳飞............他还没有韩世忠军中沉浮十几年的圆滑世故。虽然话不多,实际却是锐气方张,还满满的都是理想主义。韩世忠他们紧随萧言,除了这个时代的人身依附关系之外,这些军将更多的是想跟随萧言求得更大的富贵。萧言这一年給他们的,比过去将主十几年带给他们的都多。而岳飞,只怕是真想追随萧言做一番事业出来,挽这场汴梁人几乎没有感觉到的天崩地陷的末世局面!
    这等能干忠心,还有些理想主义,和外界也没有什么牵绊的属下,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萧言运气也当真逆天,在自己孤身南逃的时候就遇见了岳飞他们,而且他也有慧眼,一下将这几个一年多前还是泥腿子的年轻人硬生生的提拔了起来。其实这脸色难看,眼看就要爆发的岳飞兄弟几个,才是萧言最靠得住的班底!
    在席面上几个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一直沉默不开口的岳飞终于忍不住了,大步走到还在那里悠闲剔牙的萧言面前,重重行礼下去,语调硬邦邦的跟铁也似:“萧显谟!当日在燕地言犹在耳,显谟欲以一身之力,率领我辈奋力而前,只手而挽天倾............难道萧显谟此刻都忘记了么?萧显谟虽然口口声声说无时或忘,可属下完全感觉不出来!”
    岳飞此刻已经行礼起身,昂然站在庭院当中,一席中人,都用不同目光看着这个已经有岳无敌威名,此时不过才二十岁的年轻无敌大将:“............燕地厮杀,有死而已。想不到那么多。辽人亡国惨痛,历历皆见。飞总以为,俺们大宋,再不堪也不至于如辽国末世一般的景象。俺们大宋尽多仁人志士,总不至于坏到哪里去............然则来到都门,才知道大宋表面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内囊如何,实不可问!朝中政事,飞村夫也,实不敢问,然则兵事如何,尚稍知一二。此刻末世,异族崛起,虎视眈眈,非有强兵御侮,则大宋绝无缓冲时间,慢慢调理。当日辽国兵强,大宋河北军镇,河东军镇都非弱手,都门之中,尚有几十万可战禁军,遂成澶渊之盟。西贼窃定难五州,屡次犯边。大宋还能经营起陕西四路,御侮于外,去西贼争雄青唐横山之间。俺总以为,大宋再不成,都门当中,总有十几万可用之军,是俺们大宋最后的老底子............”
    说到此刻,岳飞已经满脸都是痛切的神色:“............到了都门才知道,大宋所谓百万之师。现在得用的,就是俺们曾经在燕云血战,仅剩下来的这十万左右军马了!这十万军马,将来可与女真争雄的,只怕也只能有一半!俺们屯驻大营,都荒废许久,都门禁军,早少有在营的。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或者虚冒之兵,或者行诸茶酒车船之务。都门禁军二十年未曾有闻操演之事,就是禁中诸班直诸都,名额也虚冒过半,同样二十年未曾操演。这等兵马,济得甚事?而转战燕地仅存十万余大军。西军十中居八九,万里远戍,转战经年,已经是元气凋零,难有战意。俺们神武常胜军大言一句,算是后起之秀。可是若萧显谟放手,俺和良臣兄如何支撑得起来?都门世风浮丽,周遭诸多引诱,军卒一旦养散了,神武常胜军能战之名也就不复存在!显谟显谟,你就舍得你一手创建出来的神武常胜军么?”
    岳飞是泥腿子出身,当年只能算得上识字。自从在萧言麾下之后,除了打熬身体,磨练武艺,镇日也都是在苦读。如一块海绵一般孜孜不倦的吸收所有一切。现在说出话来,已经颇为可观。条理明晰,用词慷慨。听得周遭几名神武常胜军军将都不住点头。韩世忠这个时候都忍不住挠挠头,心里面嘀咕。
    俺老韩是不是也该摸摸书本子了?眼看就要上横班位置,这般地位,还不学点文的,只怕难服众了,将来也难更进一步。俺现在勉强还压岳鹏举一头,再这般下去,莫不要翻給岳鹏举压到俺头上来了............
    萧言一直嘴角带着一丝淡淡微笑,听岳飞在那里慷慨陈词。他也不是对自己的举动故作神秘。实在是对自己筹划的这些没有太大把握。非得试验了,看看反应了,才能多几分把握,继续行事下去。自己所行一切,就不打算瞒着这些心腹手下。自己才有几个得用之人?在汴梁出头,使出全部力量,动员全部可掌握的人手犹嫌不足,正是群策群力的时候,哪会撇下岳飞韩世忠他们!
    事情稍稍有点眉目,他萧言也有些把握了。正准备去联络岳飞韩世忠的时候,正好这两家伙也沉不住气了,寻上门来。吃饭的时候故意东拉西扯,却是上位者一种下意识的举动。毕竟现在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不曾直接掌握神武常胜军这么久。初初再见,总想看看他们反应表现得如何。自己心里也好有个数。却没想到恼了岳鹏举,情真意切的給他进谏了这么长一截。
    此时岳飞总算说到了尾声,再度深深施礼下去:“显谟显谟,飞等盼再见显谟在燕云风采!神武常胜军也离不得显谟节度掌握,不然就真的人心散矣,不可用矣!如此局面,显谟岂能只求在汴梁自了?”
    岳飞说得动情,眼眶都有些红了。此时此刻,韩世忠也在坐不住了,一下拍腿起身大声道:“萧显谟,俺们就是来讨个主意的。你还要神武常胜军不要?要的话,但有吩咐,俺们无有不从,都是你手里使出来的兵马军将!如果不要,就一拍两散,俺老韩也要吃饭养家!显谟要是再迁延下去,军将都給人挖光了............就算显谟在这里做出一副只求闲散度日的模样,难道朝中对头就肯放过显谟你了?不将你除掉,怎能放心掌握俺们神武常胜军?朝中那些人打仗不成,可知道掌握一支强军的好处。说不定就能是另外一个童贯............这等富贵诱惑,他们肯轻轻放过萧显谟你了?”
    韩世忠话糙,但是说得更直指人心。岳飞毕竟对朝局险恶,人心倾轧相得少一些了。进谏出发点还是要保住这支强军。他在权势争斗上的不敏感在真实历史上就表现出来了,坐拥强兵还真心实意的请赵构立太子,最终招来杀身之祸,可没有韩世忠那么滑头。
    自己两员心腹大将,话说到如此地步。萧言这B就再装不下去了。再拿着捏着,是寒了自己心腹手下的心。他一拍大腿,也站起来道:“你们知道个什么?老子虽然不在军中,可什么时候不念着神武常胜军之事?他妈的,真以为老子想过富贵安稳的日子?真要那样,老子不如留在东川洼,留在檀州!我们在汴梁毫无根基,现在又有人在尽力压我们,那位老公相也还在看火候,不敢伸手。什么事情,还不是要靠老子去拼?其间凶险,还过于燕云厮杀!不拿出出人意表的手段,怎么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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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萧言当真是满腹委屈。他毕竟也不过才二十六七的年纪。在燕云之地也执掌杀伐大权习惯了。虽然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但是回到汴梁碰倒眼前这个将他晾起来,无人过问,也无人伸手的局面,还是觉得憋闷。
    原来总以为自己帮了蔡京这么大一个忙,蔡京总要敷衍一下。自己这等能带兵,能领军在外坐镇的难得人才。蔡京夹袋里面几乎没有和自己比肩的,总要做出个礼贤下士的模样,至少召见一次,先拉拉感情吧?他也不指望一开始蔡京就托以心腹,全力相助。但是自己明明都做出是蔡京一党的全挂子姿态了,蔡京却一直不闻不问,就当没这个人。
    他妈的,这个年头,想当奸臣党羽,都没机会!
    更让他寒心的是,自己是血战平燕而回。为大宋立下了海大功劳,在燕地杀得尸山血海,为了这个大宋四年之后不要遭遇灭国惨痛,自己做的有些事情甚而都超过了底线,这些日子还不时在夜里辗转,眼睛里晃动的全是深重的血色。
    大军威武凯旋,层层叠叠灵牌居前引导。边军健儿,百战归来。魂归都门。在献捷的那一刻,整个汴梁城都为之安静。官家动容,百官避道。
    那一刻的震撼,是空前的。
    然则十几二十日之后,那一日的悲壮苍凉,在汴梁这个太过于轻软富丽的城市,就近乎烟消云散。百姓们谈论的,又是另外的新鲜花样了。百官们一时震慑,这个时候又在不约而同的晾着他这个复燕统帅,在挖空心思怎样分化瓦解这支太过于强悍了一些的神武常胜军。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大宋太繁华了,太富庶了。却忘记了这种繁华富庶,是百万边军抛尸无定河边才苦苦守卫下来的。大宋关山,有名臣墓,有文坛盛事遗迹。谁却知道,潘美墓何在,曹彬墓何在,狄青墓何在?大宋边军历史牺牲军将士卒,他们忠魂在那里可稍做凭籍,可供垂吊?
    直到四年之后,当女真南下,扫平河北。河北汉民锐减至仅剩八十七万户。这个现在在自己麾下遭遇十二道金牌故事的岳飞岳鹏举之后,西湖之侧,才有了岳王坟,才有了这个民族永远不会忘记的惨痛记忆!
    毫不夸张客气的说,自己这等可统大军,御侮边关,平灭敌国的统帅。应该是国之重宝,应该为大宋呵护重用。纵然是要平衡分权,也绝不该不闻不问。哪怕是用一个清贵名义养起来,也来礼重之,结纳之。等到需要用的时候再郑重请出来,假节钺行征伐以讨不臣。大宋真要能这样,萧言也不介意放弃自己的军权。他可没有多少篡宋自立的心思。
    可是偏偏是自己想贴上去都没人搭理,那位官家就当没这么个人。朝中站在另一党的人物在拼命挖自己墙角,只等时机合适就做最后一击。
    自己这等可领重兵,可护国平边,立下了不世大功的统帅,还得自己挖空心思,想怎么样去媚上。才能保住地位,才能做一点事情出来!
    这天当真要塌下来,凭借一人之力,想挽回来,真的近乎于一种堂吉柯德似的勇敢呢............
    想到这里,萧言忍不住有些心灰意冷。岳飞和韩世忠都有些茫然不解萧言话中所指。在汴梁城外这个庄园安居,鼓捣新式蹴鞠——叫什么足球这个玩意儿。就算是出人意料的手段,可以出头了?
    岳飞不明白,所以理直气壮的和萧言对视,冷冷道:“萧显谟筹划,俺实在是不明白,还请萧显谟明示!”
    萧言正是为岳飞的话引起满腹心思,思前想后的觉得郁闷,当下也没好气的道:“不明白就瞧着,日后你就知道了!老子这是要当奸臣大白脸,要学王黼当一个浪子统帅,要贴上官家,要挣扎着爬上去,才能继续照应着你们这帮家伙,让你岳鹏举可以建功立业当大英雄,让你韩世忠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娶比老子还多的媳妇儿!”
    岳飞气得脖子上面筋一蹦一蹦,年轻人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那愤懑可不是一般化的。只觉得连萧显谟都不理解自己一番忠心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可为?韩世忠也一下跳起来,直着脖子大喊:“显谟说话切莫欺心!俺老韩如何了?厮杀的时候退在后面了?就是犒赏缴获,也从不争多论少,西军那些同僚,谁不是腰囊满满,俺老韩什么时候向显谟你说过嫌少的话了?还不是想着显谟底子薄,将来用得上,俺可没有连郭药师女儿亲族都养起来!”
    萧言岳飞韩世忠三人,这个时候大眼瞪着萧言,三人都呼呼喘着粗气。场中一下僵住。萧言瞪着韩世忠,他是早就知道韩世忠臭嘴,却没想到韩世忠嘴能臭到这种地步。还亏是在自己麾下,要是在别人麾下,早打死了。怪不得如此勇武怎么也升不上去呢。
    被两个心腹手下一顶,萧言也怒了,僵持半晌就开始拍桌子打碗:“他妈的,不干了,不干了!分行李,分行李散伙!檀州一处,东川洼一处,老子带到汴梁还有点积蓄,一人一股,分了拉**倒!老子跑远点,实在不行就在东川洼当个土财主,东川洼改名叫高老庄!爱谁谁,不干了,分行李!”
    这个时候萧言绝对是二师兄附体了。
    韩世忠也瞪起牛眼:“分行李就分行李!俺老韩也不争多论少,你萧显谟看着給!”
    岳飞也难得语调激动:“萧显谟,俺是你使出来的,俺大不了回相州去侍奉老母。女真要是入寇,俺在河北,和他们拼死了拉倒,绝不拖累你萧显谟半点!”
    三人在这里激动,张显还有神武常胜军的军将们张大嘴看着,一个个手足无措。不过三人这么一闹,竟然原来那种隐隐的隔阂一下少了许多。毕竟入汴梁以来,萧言前途未卜,大家也不知路在何方。萧言在汴梁也再不能名正言顺的插手神武常胜军军中事物。上下感情也是要靠长时间培养的,也会为时间为环境所改变。三人这么一闹,倒仿佛当日在燕云之地平日上下之间言笑不禁,临阵之时同生共死的模样。
    这个时候一直含笑看着萧言在那里和两个麾下心腹闹意气的方腾,才站起来扬手解劝:“有什么好争的?神武常胜军出来的,早就是一体。你们将来如何,全看萧显谟能到如何地步。而萧显谟虽然不在军中了,这些日子在此,哪一日不是殚精竭虑在想着如何化解眼前局面,在汴梁脱颖而出?你们仔细看看,萧显谟是胖了瘦了?”
    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虽然仍然每天坚持锻炼,萧言体型显得越发挺拔结实。可着实是又瘦了一圈,尤其两个眼圈有点泛青,明显是思虑过深,睡眠不足的样子。怎么也没个在这里安居享福的样子。
    方腾又回头责怪萧言:“萧显谟也是,今日鹏举与良臣来了,好好说出你的筹划便是。和鹏举良臣闹什么意气?两人都是你使出来的,一心为的也是神武常胜军,你在辛苦筹划,难道他们不也在苦苦维持全军?大家劲朝一处使便是,朝中人看我辈笑话,我辈偏要出头。自家闹意气,难道还怕朝中诸公不够得意么?”
    三人也是入汴梁来,这股郁气实在是憋得久了。今日突然爆发出来,心下都觉得顿时松快了不少。萧言先望望犹自气哼哼的两人,突然嘿嘿一笑,先拍拍两人肩膀:“仿佛还在燕地,每逢大战,总要扯淡这么一番。到了汴梁,真怀念那时的日子啊............想着老子要去当一个弄臣,这心里就怎么也不爽,难得发作,勿怪勿怪。”
    萧言提起燕云时候,韩世忠和岳飞又何尝不怀念?当下都行礼下去:“显谟言重了.........”
    接着岳飞就抬头:“弄臣?”
    萧言一笑,本来想示意除岳飞他们几人外其他军将都退下,后来一想又何必?能在今日找上门让他拿主意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了,韩世忠和岳飞自然也会识人。靠不住的不会带来,自己就别做那么多小家子的气的做派了。
    当下坐下来笑道:“今日都是同心共欲之人,都是不甘心在汴梁沉沦之人,都是还不死心,想做一番事业之人,都是想将来在青史留名之人!今日所言,出之我口,入之你耳,不得外传!我就将自己如何筹划,你们如何配合,细细说来就是............他妈的,想玩死我,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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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沉沉,在汴梁蔡太师府邸当中。同样只有寥寥几点灯火。
    比起蔡京复位之前,蔡京反而低调了许多。在相位上,这些日子蔡京反而多是埋头在三司,在户部,在河北三路宣抚制置使署留后那一堆帐目当中,努力的想将伐燕战事这开销亿贯的一笔烂帐扯清楚,该报销的报销,淤积在各地转运库藏中的追回,努力的想多抠一点钱出来。其他时间就多是在和相关人等讨论再发新届交钞的事情。伐燕战事打完,大宋财政体系说是无穷六绝近乎崩溃也差不多了,虽然大家现在多少也明白交钞滥发不得,也只能靠着这个先缓一口气了。
    蔡京摆出这个埋头财政的姿态,让多少人都觉得意外。老公相复位,以蔡京性格,自然是睚眦必报,当日谁赶他下台,一个个排头都要照应过来才是。没想到蔡京不仅没有在王黼童贯事情上落井下石,也没有和梁师成别苗头。唯一一个始终不谅解的倒是自己儿子蔡攸。到现在蔡攸还没有得到新的差遣。
    虽然现在大家口中都不提,但是知道下面朝中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整练禁军。一则是禁军实在不堪用了,不整练实在说不过去,还要用来平衡日渐不驯的西军。二则就是一旦禁军整练,大宋财赋自然要向禁军整练倾斜。伐燕战事让多少人已经捞得盆满钵满了,这禁军整练事如何能轻轻错过?哪一党主持,谁最有话语权,谁来主持分这大蛋糕,都是人人悬望关心的事情。
    本来大家都以为蔡京要凭借萧言这个才投入门下的人物和朝中有心人别别苗头,说什么也要将这大权掌握在手中。蔡京从来都是揽权不嫌多的性格。却没想到,这些日子来,他对萧言却是不闻不问,吴敏偷偷在动神武常胜军的手,在挖墙角,总有有心人报到蔡京这里来试图讨好,蔡京却总是淡淡一笑就当没听见,事后也绝无动作。如此这般举动,自然就让意图投效的人觉得心冷,觉得太师是不是真的老了,只想安心在相位上以终老。与其这样,倒不如向内相或者清流旧党他们靠拢了。
    蔡京现在上值的时间也少,不仅是两日一值,而且每值不过半日。中午才过,就回到自己府邸,闭门不见外客。
    可是今夜,如此深夜,蔡京还在内院书房当中,难得见一个外客。这个外客身份,却是谁也想不到,正是那个和自己爹爹恶了许久,在上次赶自家爹爹下台事中还是很出了一把气力的小蔡相公蔡攸。
    蔡京靠在软榻之上,书房当中绝无旁人。对面的只有自己儿子。蔡京精神的确是比不得以往了,当着自家儿子不用做什么态,一副有点支撑不住的样子。、
    坐在他对面的蔡攸,其实岁数也很不轻了,已经是五十多望六十的岁数。但是不知道是老蔡家基因好,还是有什么保养秘方。看起来不过四十许人。继承了他父亲的好相貌,玉面恂恂,倜傥儒雅。三缕长髯仔细用须囊护着。此刻却是满脸的热衷神色。
    “大人,这天予不取,只怕不详............萧言此子无依无靠,只要我等出手相援。他岂能不感激涕零?内相虽然在努力隔绝中外,让献捷这个事情先在官家面前淡下来。官家本就不是什么有长心的人,到时候一旦进言,轻巧巧就将整练禁军事掌握在手中了。到时候岂不是可惜?”
    蔡京看看自己儿子,一时没有开口。
    自家儿子本事,自家清楚。蔡攸文学是很不错的,早早就成了翰林学士。其时也颇富文名。虽然替官家所作诏旨不多,然则一旦有之,每每口口传颂。偶有诗词,也是清丽富贵,有晏殊气象。
    除了这个之外,就没有了。
    蔡京得用之后,过得实在太富贵,太会享受。到老才渐渐返璞归真一些。往日那些以生活豪奢出名的达官贵人,他们的举止做派,蔡京往往就用一个字表示鄙夷:“村。”而能得这一字点评的,都还有点与有荣焉,表明大生活家,大享受家蔡京眼里还有他们。
    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蔡攸,要是有什么大本事,那才是真的逆天了呢。偏偏这位小蔡,热衷之心,比起老子来丝毫不曾稍让。又眼大如箕,非两府使相位置不能让他动心。他老子霸占高位时间实在太久,小蔡相公等不及了,干脆投靠了梁师成他们,将老子拱下台来,居然一时也捞到了一个参知政事的位置。
    然则蔡攸本事比起老子来,实在是天差地远,虽然得了参知政事之位,却不过是王黼之下伴食画诺。什么事情真交给他办的话,准定搞砸。伐燕战事眼看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蔡攸想尽办法,才捞到一个宣抚制置副使的位置。指望能立下什么边功,到时候说不定能取王黼而代之,成为真宰相。王黼也估计知道这位小蔡相公做大事是不成的,让他当宣抚制置副使倒也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定还有什么笑话可看。
    结果果不其然,蔡攸一行,比笑话还要不堪。不仅在西军面前彻底暴露出现在都门禁军软弱到了什么地步,他自己也成了笑柄。大军保护,居然连河间府以北一步都不敢去!所谓副使,就是在离前线至少四五百里处饮酒赋诗,游宴高乐。白沟河战败败报传来,这位小蔡相公一口气逃了京东西路才算住脚。要知道当时辽人兵锋最远才到雄州,离河间府还有三百里!
    如此蔡攸,自然就居不得参知政事之位了。不过看蔡京复相的面子,没有远出军州编管,和童贯王黼同一命运。却也没了差遣,只能闲居。梁师成他们,再不想用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物。蔡攸无法,老着脸皮求到自己爹爹头上。却被蔡京坚拒之。汴梁人都说老公相能谅解天下人,也谅解不了这个儿子。反正蔡京子嗣繁多,也不在乎这么一个。
    却没想到,今日出现在蔡京内书房的,却是蔡攸!
    听到蔡攸进言,半晌之后蔡京才淡淡一笑:“............我老了,这相位还不知道能安居几年,去争这个,又有什么用?”
    蔡攸今日怎么劝解自己老爹都没用,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急了:“让内相得掌整练禁军事,难道就不会动爹爹这相位么?到时候官家离不得的是他们,却不是爹爹!”
    蔡京冷笑:“当日老夫却又是怎么下台的?你怎么还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老夫用事太久,权位太重,官家就算是中人,也深为忌惮。再拼力争夺此事,此相位,才是转眼就休!”
    蔡京在这一点上,看得比自己儿子明白多了。如果说以前自己是强势,清流旧党梁师成他们是弱势,官家无论如何要保的是他们以维持朝局平衡。那么现在梁师成他们羽翼已成,自己初初复相,反而是弱势了。自己羽翼凋零,就算再度拿掉,对朝局也没有太大影响。现在还能撑着场面,让梁师成等人忌惮,无非靠的是用事几十年的积威罢了。
    官家用他,一则是安定人心。二则就是需要他来理一下大宋财政这个烂摊子。官家是个重情分的人,但是再重情分,一个用事几十年的权臣和皇帝也没有了情分。反而是提防戒备,本来用他复相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旦自己再如以前一般揽权,说不定就真的要立刻下台,而且再无起复的机会了。不如埋头在财政事上,有很大可能在相位上终老,以全毕生富贵。
    而且自己是............真的老了。
    自家事自家清楚,人到老了都有这个灵醒。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这个时候,除了全富贵的考虑,也要多为儿女计了............可是这个儿子,却实在是............
    在这一刻,蔡京老眼当中,忍不住就浮现出那个一身紫袍,骑在马上,孤独坚韧而且憔悴的跟在层层灵牌之后,昂让直入大宋御街,直面于宣德楼上官家面前的那个年轻身影。
    此等人物,自己儿子与之相比,不过是土鸡瓦犬!
    蔡攸毕竟宦海沉浮那么些年,虽然没担当,没气概,也没有什么实际政务的本事。但是这政争心术,还是精通。蔡京的话,他如何不明白?踌躇半天,仍然觉得不甘心。自家爹爹老了,安于相位终老,不去争竞什么。凭着资格或者理财本事,差不多也能熬完。可是自家呢?
    蔡京和他的生分到底是什么,蔡攸心知肚明。就算当初投入梁师成门下,双方破脸。蔡攸也知道是蔡京刻意放手,无论如何蔡家总能保住一线富贵。现在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做出再不能复合的模样,也是为将来准备。蔡京万一再度下台,他蔡攸也有再度复用的机会。不是有这般默契,蔡京怎么会谁也不见,只见他这个背门而出的儿子,在内室说着只能托之腹心的实话?
    到了最后,蔡攸终于忍不住,低声道:“爹爹,总得为儿女计!没有一个支撑起门户的,蔡家如此大族,将来只怕不堪设想啊............”
    这就是自从王安石变法之后,大宋士大夫们多的一层忧患之心了。神宗之前,大宋士大夫之争勉强还可以算君子之争,不仅自家没有性命之忧,还不及家人。该恩荫的照样恩荫,该服官的照样服官。可是自从新党推出征诛之术,士大夫争竞,平白就添了几分残酷,追夺出身文字,剥夺子弟恩荫。就是将一个士大夫家族彻底变成白身。这是何等残酷的打击!蔡京得罪的人实在太多,蔡家要是没有支撑起门户之人,真说不准会遭致什么样的命运!
    蔡攸提起这个,蔡京终于有些动容。他沉默半晌,终于缓缓摇头:“............为父的说什么也不能去争的............一切只有指望萧言自己挣扎了,只要他能出头,得到官家青眼。就算梁师成还是居间竭力阻拦,老夫也会设法的............此前老夫绝不能有半点表示!”
    蔡攸一怔,重重摇头:“梁内相隔绝中外,萧言毫无根基,汴梁城中尽是袖手。他一个南来子,怎能挣扎出头?怎么能得官家青眼?爹爹,这些不过是虚话!”
    蔡京被自家儿子纠缠这么久,早就觉得精力不济。这个眼睛已经是半闭半睁,轻轻道:“萧言此子,不凡啊............不凡哪............献捷一事,就可见他胸中丘壑。谁又知道,他还藏着什么本事?且看罢,且看罢............老夫总有感觉,梁师成,未必能遂其所愿............”
    蔡攸暗地里撇嘴,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梁师成都强过萧言太多。更不用说梁师成遍布汴梁的党羽!真想捏死萧言,不过是轻巧巧的事情。萧言一个南来子,只会拼命打仗这种村事,汴梁东西南北只怕还摸不清楚,就想让官家惦记起这么一个人?爹爹老了,难道都老糊涂了?
    虽不甘心,蔡攸也知道再不能说下去了。就准备起身告辞。蔡京却突然一下睁开眼睛,一瞬间老眼当中竟然是精光四射:“要是萧言能拿出一点本事,有突围而出的模样。你可顶在前面,帮上一把!老夫定然助你拿下这整练禁军事的差遣,将来如何,就看你自家了!”
    虽然是蔡京难得许诺了一个前景,蔡攸也不大提得起精神来。萧言要靠自家力量出头,实在有些太过于天方夜谭了。这等许诺,不过是画饼而已。无非着人关注一点萧言举动便罢。
    蔡攸起身,恭恭谨谨告辞出去,自然有执事秘密引他离开。蔡京自然没有老子送儿子的道理,靠在软榻上轻轻摇头。
    自家儿子,却不知道自己是最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一则也算是给了蔡京面子,二则是他还算是梁师成的人,正合平衡道理。三则是说出来就有些伤蔡攸的心了,他是个没本事的人,坐在这个要紧位置上,才是最让官家和朝中诸人放心的人!说不定真能让他安稳坐长久,领政事堂是不必想了,但是居于西府领枢密同为使相却是跑不了的。有这么一个地位,自己老去后撑起门户,问题也不算太大了............
    当然这前提是萧言一开始要靠自己挣扎出头,突破梁师成的层层封锁,再度带给官家一个深深的印象!这位官家,是重感情的人,只要看对眼了,是可以放手用人的。关键就在官家这里!到时候朝中反对声浪再大,也是无能为力了。
    可萧言就真的能挣扎出头么?不知道为什么,蔡京却偏偏有这个信心。
    白身南来,最后却立下平燕大功,岂是朝中诸人可比!这等人一旦上位,不知道将在大宋掀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啊............
    反正自己已经老了,将来如何,也看不见了。就随他吧............只要到老,自己犹能掌住权位,不为人下就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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