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番外|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

    “阿羽，不要走！不要！”
    高子玦用尽全力地喊出这一声，随即眼前所见的最后一幕场景，便是青羽的下颌，她那有泪悬于其上的下颌。
    那一幕场景逐渐淡去，高子玦的眼前缓缓被倾覆而来的黑暗包围。
    黑暗漫无边际，高子玦便被这份寻不见出口的恐惧所笼罩，觉着眼前方才上演的那一切好似只是在他脑海中上演的一场梦，一个让他迫不及待想要醒来的梦。
    高子玦竭力地挣扎着，试图睁开双眼，可制造这场黑暗的那一双沉重的眼皮却同他死死顽抗。
    下至胸腔，上达喉中，高子玦一刻不停地以贯注的意识呼喊着那个名字，可那欲发声的音节被唇齿包裹住，一个字眼也未能如期吐露。
    他被梦魇困住，身躯之上不断冒出的冷汗正将他的每一寸有感知的皮肤覆盖，四肢仿佛被人用纤绳紧紧缚住，那感觉就似被拖入万丈深潭，却无力自救一般，张惶又无措。
    在这与梦魇顽抗的时间里，高子玦的脑海中不断重现着青羽劈向他的后颈，他沉入黑暗的那个时刻。
    而后，各样场景的碎片画面便应接不暇地袭入他的脑海，他仿佛打马而过，亲眼见到了她一人策马而下冲向敌军，又以一人之力叫兵临城下的敌军铩羽而归，最终，又孤身一人倒于血泊的场景。
    她在临终前未能见到自己，这大概是她最大的遗憾，也是自己此生最放不低的心魔。
    画面在她含笑于漫天风雪之中阖目睡去之际戛然而止，万马千军，莽莽苍原皆在一瞬被无休止的黑暗所淹没。
    接着，青羽的声音又在他的耳畔响起，不止不休。
    “阿玦，放下心魔……”
    而那声音就好似魔音绕耳不断地重击着他的心，他努力地在黑暗中狂奔，试图重回刚才的那一瞬间，赶在青羽劈向他的前一刻，阻止她。
    终于，随着一声“阿羽”破口而出，高子玦重如千斤的眼皮，终于得见天光。
    他掀起那对沉重的眼皮，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他自以为竭力的呐喊，实则不过一声沙哑的低吟。
    首先醒来的只有他的双目，紧接着是他的肌肤，他的肌肤开始慢慢感知周围的一切，目光所及之处的熟悉之感，引导着他的意识与神志也逐渐开始恢复。
    在高子玦意识到他此时身处之地正是青羽的房间之际，那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再次侵袭而来。
    高子玦动了动四肢，只觉浑身酸痛难忍，好似每一处的肌肤都遭受过重创，每一处的关节都如同再生。
    他一寸寸僵硬地直起身，费力地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而嗓中难抑的干痒便引出了一串的咳嗽，那不大的咳嗽声却牵引着他的肌肉，揪着他的心口，叫他浑身的疼痛愈发难忍。
    高子玦扫过他二人曾经共卧的床榻，伸手抚向青羽的那只枕，枕面上是她某日心血来潮自己动手绣上的樱花。
    那枕面上的樱花开得极盛，是她反复练了许久的成果，而那樱花图样则是他为她亲手绘下的。
    他的手拂过枕面上那略带凉意的绣线，垂眸低眉，任由眼中汇聚的水汽滴洒，而后轻声一句：
    “阿羽，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对不对？”
    “谁说我不会再回来了？我不过是出去端给你熬的雪耳汤罢了，怎的便觉得我就不会回来了？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确实地响起，高子玦的肩背一凛，瞬间感觉到浑身竟不住地颤抖着，他猛然回身，随即掀起眼帘。
    而眼前之人，正端着蒸腾着热气的青花瓷碗，面带娇嗔之态，凝眸与之对视。
    是她！是他的阿羽！
    高子玦心口那漫无边际延绵的悲伤，仿似倏地便被惊喜所替代。
    “阿羽，你……你……”
    高子玦凝视着青羽，已然哽咽不住，泣不成声。
    这一刻，他已无心念及前因后果，念及此时是否依然为梦境，他想，如果这一刻仍然只是一场梦中之梦的话，那他宁愿永远留在这梦中再不醒转。
    “可是做了噩梦？”
    青羽携着一双尽是关切的眼，抬脚轻轻地将垂落于脚边的裙摆掀去一旁，而后端着那一盅冒着热气的雪耳汤走近高子玦。
    高子玦不答，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青羽也不追问，走近放下雪耳汤后便伸手探了探高子玦的额头，而后半带嗔怪道：
    “果真还有些烫……你瞧你出了这般多的汗，起身还不披上衣裳，要是再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说着青羽便自然地将一旁的外衫替他披好，又摸出随身的手帕悉心替他擦拭去鬓角、额尖以及颈后的细汗。
    高子玦依旧不做言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感知着这一切。
    她的手帕残存着她的体温，她的手掌甚是温暖，她身上依然带着那股他最喜的淡香……
    她，定是当真从未离去过吧？
    无论青羽做何动作，高子玦的双眸始终盯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又似幻影一般消失不见。
    “做什么一直盯着我看？难不成你睡了一觉，便觉着我比以前更俏丽可人了？”
    青羽打趣一句，随即朝他娇俏一笑，一如以往。
    高子玦忍俊不禁，心头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这是她！定然是她！是那个时常爱与他逗趣拌嘴的她！
    他就这么凝望着她，唇边带笑，而他的眼前却被愈发浓重的水汽所模糊。
    青羽眼见此景，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进他那一双饱含着复杂感情的双眼。
    随即在他毫无预料之际，凑近他的眼，高子玦顺势合上双眼，泪，便随着眼帘的合起而落。
    青羽轻吻着他的双眼，吻去他颊上滚落的泪。
    “阿玦，你的泪是苦的，可是方才的那一场梦中，梦见了些让你心伤的事？”
    高子玦抬眸，与之包含心疼的目光相接，此刻他便再也忍不住心头那失而复得的狂喜，生怕得又复失的恐惧，一把便将青羽捞入怀中。
    “阿羽，别再离开我……”
    “阿玦，你一定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
    “悲伤，且漫长……
    阿羽，答应我，再别离开我，再不要独自担起苦痛，留低我一个人……”
    “我当然不会了，怎的做了一场梦起来倒是有些像小孩子般黏人了？
    乖，我不会离开你的，也绝对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此时此刻高子玦不想再去追根究底，不想过问前因和后果，不想知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此时竟会卧病在床，他怕听到答案，他怕一旦深究，这一切就会随之消亡……
    高子玦先是用侧脸轻轻地摩挲着青羽的鬓发，而后又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像个受了伤向主人撒娇寻求安慰的小猫。
    “到底是什么梦，让我们平常淡漠不近人情的九王爷竟这般撒起了娇？”
    青羽笑着，一面享受着他猫儿般的撒娇，一面抬手将他稍显凌乱的墨发来回捋顺，满目的怜爱，满目的温情。
    “我梦见了什么并不重要，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你还在。”
    听罢，青羽微微一愣，胸腔之中似乎忽地升腾起某种不具名的哀伤和压抑，竟恍惚觉得和他相拥的此刻不过是一场梦，而她自己好似已不存于世……
    青羽压下心头的异样感觉，随即拍了拍高子玦的后背，半带着些许不确定的心虚开口回应道：
    “我在，我会一直都在。
    阿玦，来，先喝些雪耳汤吧，不然就要凉了。”
    “凉便任它凉了吧，我此时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这般搂着你。”
    高子玦仿佛感觉到了青羽的心不在焉，便将臂弯中的她箍得更紧了些，随即似乎仍觉不够，便索性发力将她揽入衾被，与他共卧。
    “阿羽，我愿以余生的寿命，换与你的此刻。”
    “不许胡说，你我余生还会有无数个此刻，你我…你我的未来还会很长很长很长……”
    “嗯，会很长……所以你不要走丢了，让我找不到你。”
    “可就算我走丢了，你也依然会找到我不是吗？”
    “是，我会找到你，不论你在哪里。”
    日暮低垂，夕阳敛起洒向大地的最后一缕日光，世间再次被茫茫暗色笼罩，而那暗色悄悄爬进众生的眸中，试图为万物恩赐一场将上画的恬梦。
    又入夜了。
    ——————
    日升月落，物换星移，青羽眼前的暗色逐渐褪去，投入眼帘的是透过纱帘映射在床边的一束暖阳，和被投影在她手边的茉莉花影。
    一夜无梦，青羽觉着这是一场质量极高的睡眠，让她成日躬身伏案的颈椎得到了极好的舒展和放松。
    “小羽呀，起床了没？你爸一早起来煲了一大锅的雪耳羹，还放了桃胶和红枣，味道可好了！快起来洗漱，你爸都给你盛好一碗晾着啦！”
    伴随着母亲在门外的呼唤，青羽只是无奈的笑笑，而后和自家母亲一般，扯着嗓子回了一句：
    “知道啦！我现在就起来！”
    喊话声落，青羽却并未立时起身，只是盯着手边那摇曳的茉莉花影，兀自神游。
    这是她醒转出院的第六个月，亦是她从那一场被众人称之为梦境的地方回来的第六个月。
    而今，她已鲜少梦见那里的人和事了。
    原本夜夜无梦对她的恢复是好事，可时间每每朝前推移一日，那些记忆便好似被蒙上了一层灰，到如今，她甚至也开始相信那些根植于她记忆深处的人事不过是她昏迷期间做的一场梦罢了……
    一梦浮生，浮生万物，梦醒之后，万物皆散，青羽却自嘲堪不破那场大梦。
    “小羽快起来，别磨蹭啦，这倒春寒的天气，一会儿雪耳羹该凉了！”
    青羽正出神想着，房门外，母亲的催促声再次响起。
    青羽的双眸重新聚焦，只见她轻叹一口气后，便挽起笑容，麻利地掀开棉被下了床。
    “小羽，这初春干燥得很，雪耳羹你要多喝些，前些天不还和妈妈说皮肤干，喉咙干来着。”
    饭桌之上，青羽的母亲便又开始滔滔不绝的叮嘱，自从青羽在想不开跳湖自|杀被抢救回后，她便对自己这个女儿甚为紧张。
    “知道啦，我不多喝几碗，都对不起老爸这大厨的手艺。”
    “闺女这话说得我爱听！小羽呀，你从前不是对这做菜很有兴趣嘛，赶明儿老爸教你煲雪耳羹怎么样？”
    青羽父亲眼见自家女儿自从醒来之后，为了不让他二人担心总是强颜欢笑的模样，心头甚为忧虑，总是想着做些什么事好分散她的注意力。
    “老爸，我会煲的。”青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口。
    “你会煲？在梦里学的不成？我和你爸可从来没尝到过你下厨煲这雪耳羹。”
    语毕，青羽的双眸一滞，举到嘴边的汤匙缓缓落回碗中，随即瓷质的汤匙与汤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是啊……是在梦里学会的……”
    青羽徐徐启唇，双眸泛起酸意。
    梦中最后一幕发生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那日她为他煲了一盅润燥的雪耳羹，只可惜，她还未见他饮下，梦便醒了……
    此时，青羽父母见青羽埋头垂泪的模样，二人不由四目茫然，心如刀割，他二人明了自家女儿定然又想起了那个叫她深陷的梦。
    “爸、妈，你们干嘛都盯着我看？
    我在梦里学会的不奇怪呀，毕竟你俩手艺都这么好，我就是不学，真是实践起来，手艺也定然不会差，你们要是不信呀，我明天就下厨展现下真正的实力。”
    青羽囫囵吞咽下碗中剩下的雪耳，便同其父母二人似从前一般嬉笑打趣起来，好似方才她突来的哀伤，不过是二人的错觉。
    她见过母亲偷偷抹泪，听到过父亲深夜的叹息，因此深知自己绝不可再让父母再因为她而忧心。
    所幸，因着青羽这一番话，餐桌上的气氛即时便被扭转，转瞬之间，言笑晏晏，和乐满满。
    “小羽，你的故事继续写下去吧，任何故事都应该有个结局才是，不论好坏，爸爸都不希望你半途而废。”
    青羽在回房之际，忽地被父亲叫住，她从未想过这番话会从一向反对自己写作的父亲口中说出。
    青羽一时无言，只怔愣在原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试图读懂他的用意。
    “爸爸小时候爱写日记，因为有的记忆只有用笔记录下来，才不会被时间的洪流冲淡。
    我并不相信过于光怪陆离的事，但如若一切都当真发生过，哪怕只是发生在你沉睡时的脑海中，爸爸和妈妈也都想了解，我们一直都是你忠实的读者。”
    青羽立在原地，凝着泪逆光望向自己的父亲，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从他的声音中亦听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波动，可她知晓，这些话是他的肺腑之言。
    “爸，我会继续写下去的。”
    是的，青羽自醒来后便把梦里的一切写了下来。
    可时至今日，她的故事却并未有结局，她已犯下一个作者的大忌，一连断更十数日。
    但，并非她不愿结局，只因那一场大梦之中却并未留下任何有关结局的暗示。
    青羽以为大雪中身死的诀别便是结局，可为何在一串的空白之后，上天又安排他二人短暂的重聚？又是为何在那重聚之后，一切便复又戛然而止？
    她堪不破其中因果，手中的笔便再无法提起。
    “小羽，出去散散心吧，寻不见的头绪，解不开的心结在旅途之中兴许会让你得到答案。”
    “爸……”青羽哽咽。
    “有的时候自己的路必须自己走，有些答案只有自己才能找到，但如果你想让爸爸妈妈陪你一起，我们也会十分乐意。”
    “我自己去，不过爸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
    人只有和过去告别，将执着无果的事画上句号，才能重新开始不是么？”
    “爸爸相信你，我和妈妈等你回来，等那个我们熟悉的你回来。”
    ——————
    “爹爹你快些！我都闻见姑父做的梅子冻的香味儿啦！”
    “阿青你慢些！留意脚下！真不知你这贪嘴的毛病是从何处得来的，跟我和你娘半分也不似！”
    “当然是从姑姑处得来的，姑父说我贪嘴的模样和幼时姑姑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近四岁的阿跑得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嘴上却还是不忘同自家爹爹贫上几句嘴，而在其身后一路追赶的青云听到此话，只觉心头一紧，随即又一松。
    他的孩子与自家妹子的性情相似，想必是上天的格外开恩。
    “姑父！姑父！阿青几日未见到你，可想死你了！”
    “想我？还是想我做的梅子冻呀？”
    “嘿嘿，都想~”
    “你这小鬼头，真是小馋猫儿，今日出门前还信誓旦旦说咱们是来帮你姑父收梅子的，眼下便立时变了个模样！”
    阿青朝青云做了个鬼脸，便端起木桌上那一碗晶莹剔透的梅子冻大快朵颐起来。
    青云笑着摇摇头，却是满面宠溺，随即抬眼望向眼前之人，“阿玦，你这里从前只见樱、梅二花盛放，又是何时添上了这么多梅子树？”
    “阿羽她极喜这梅子树，我前两年去看望我和阿羽的义父义母之时，便从那里运了些树苗回来，想不到今年便能得此丰收。”
    高子玦负手而立，眉眼弯弯，笑望着眼前迎风生长的梅林，入鼻的沁人淡香叫他又忆起与她的过往。
    “姑姑可真幸福，因为喜欢梅子树，姑父便帮她种上了一片梅林。”
    饮下一大碗梅子冻却还意犹未尽的阿青舔了舔小嘴，满目天真地望向青云，灵动的双目仿佛在问，爹爹你何时才能我想要什么便帮我种出什么来？
    高子玦轻笑一声，随即笑目低垂，慈爱地望着阿青笑道，“不，是姑父更幸福，能得一人，念及一生，已是大幸。”
    “爹爹我为何听不懂姑父说的话？”阿青清亮的双目写满了问号。
    “听不懂便莫要懂了，去屋里玩儿吧，你姑父屋里还藏着许多好玩意儿呢。”
    青云趁势支开阿青，随即倒了两杯青梅酒，一杯置于高子玦手边，另一杯便被他凑近嘴边。
    啜一口清酒之后，青云凝睇，开口道，“阿玦，五年了，你当真就打算这般闲云野鹤终此一生了？”
    高子玦并未答话，只是拿起酒杯，在手中轻轻摇晃，每一下摇晃的力度似乎都恰到好处，每一次清酒攀上边缘险些洒漏之际却都能安稳地再次落回杯中。
    “阿玦，我不想再劝你放下，但……
    算了，不讲这些，和你说个好消息，阿安她又有身孕了，到时候你便莫要再拒绝到府中吃一杯喜酒了。”
    青云一语未毕，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未有说出哽于喉中的劝慰之言，而是将话题转移开来。
    高子玦仍是面带笑意，再次回避开青云的话，转言道，“我这未出世的小侄子可有起名？”
    “起了，叫念羽。”
    高子玦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颤，杯中酒险些倾洒，“大的这个叫忆青，小的叫念羽，劝我放下的人，好似也并未放下。”
    “不必放下，只要放在心里，你知道的，我们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忘记阿羽，但斯人已逝，生活还得继续。”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高子玦低吟出声。
    “这是何意？”
    “这是悟空师父说与我的话，意思是，爱恨嗔痴不过心中一念而已矣。”
    “这么说你已堪破？”
    “堪破与不破又有何妨？二者亦不过心中一念，一念为过往，一念是今夕，再存一念，是为他朝……”
    “你口中这佛法深奥，倒好似堪不破的人是我们了……”
    高子玦挽唇轻笑，随即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目光追随梅林高处那一抹穿过层层枝丫，投射在青梅之上随风跃动的光点而去，那闪动的光仿佛跃进他的双眸，点亮了他眼眸深处的灯。
    “她从不曾离开。”
    那日我在梅林晨雾中，闻见了你。
    朝露混合着梅子的清香缠绕在我的鼻尖，那味道似你。
    我有些惊喜，愈发觉得你曾回来过，林中的温柔暗香似你的耳语，梅子酒的甘洌清香又似你的轻吻。
    阿羽，我心头万物已全然是你。
    我翻阅过千万册佛经，念诵过百万次经文吗，一心求佛赐我灵犀，只为在轮回中与你重逢。
    如今，我得偿所愿，是佛的恩赐。
    ——————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青羽不解地默念一句。
    “是的，你心头解不开的种种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由你心而起。”
    “由心而起？可是意味着牵绊着我的那些人和事不过是我昏迷之时的一场梦？”
    “是梦固然无错。
    但，即使是梦，谁又能保证它未曾真实发生过？”
    青羽被这一席话惊得心头止不住地狂颤，自她昏迷醒转之后，便无人相信她在另一个时空中发生过的一切。
    而今，她背上行囊，出门散心不过是为了说服自己放下心头寻找真相，寻求结果的执念，她本无目的地，却在出发之前，偶然瞥见某一本杂志封面之上交错盛放的红梅与早樱，于是便寻到此处。
    而原本她来此处是为寻那几树藏在林中开得极热烈的樱与梅，却因迷路，误入一处建在山尖上的庙宇，此处荫蔽，香火瞧来却算得上旺盛。
    而后，就在青羽拜别寺中众师父，下山再欲寻路之际，便碰上了那位鹤须童颜，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师父，接着便有了方才那一席对话。
    待青羽自惊喜中回神之时，却见方才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师父已翩跹远去。
    “老师父，请问您可在那山顶无名寺中修行？”
    青羽虽一时未有悟透这老师父所言真意，心头却已升起几分拨云见日前的兴奋，便朝着老师父远去的背影喊道。
    那老师父未有回首，朗朗之声却自山谷四面而来：
    “老僧自若水寺而来，此行不为渡己，只为渡人。”
    “若水寺……若水寺……”
    青羽兀自喃喃，不过一瞬，青羽只觉灵台一片清明，她远望那道朝拾级而上，渐行渐远，几乎要隐入山间薄雾浓云的背影，不禁脱口而出：
    “悟空！您可是悟空师父？”
    青羽话音落，却并未等到那位老师父的回答，她再抬眼，却哪里还有那老师父的身影，就在这时，只听那朗朗之音再次响起：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随心而行，行之所至，浮世再现，万物再生……”
    眼见天色已黄昏，青羽饶是再想寻根究底，也不敢孤身在这山林中久留。
    下山路上，她反复细味那句颇有深意的话，反复寻找着那老师父便是悟空的证据，一不留神，便又不知穿行到了何处。
    所幸，今日的夕阳格外温柔，不远处还听得到稀稀拉拉的人声，瞧得见是升腾而起的白烟，想来此处绝非偏僻之所，青羽心头便并未升起畏惧之感。
    随后在一阵携着清香的晚风过境之时，青羽便循着那风来的方向而去，她有预感，她定能寻见杂志封面上的奇景。
    果不其然，在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下之前，青羽寻见了那一树繁花。
    她静立在那树下，双眸微合，双唇带笑，仿佛找回了久违的快乐。
    “咔嚓——”
    可原本宁静且美好的瞬间却被一闪即逝的白光和突来的快门声打破，青羽一时只觉气急，正欲回身一探究竟，却听那人率先开了口：
    “别恼别蹙眉，我只是觉着，你站在那里的样子很美。”
    青羽呆望不远处正对着自己缓缓放下相机的人，忽地知晓那断更许久的故事结局该如何动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