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番外|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

    高子玦自一片混沌中醒来，他的眼前似是有一片静谧无声的暗色，随着长睫掀起，他的视线亦随之而逐渐变亮。
    在他眼前燃起的那道亮光甚是刺眼，在他睁眼的瞬间，刺进他的眼眸，险些将他眼底的泪重新激起。
    良久，待视线逐渐恢复，他才重新打量起他如今身处之地。此处瞧来堂皇富丽，画栋雕梁，四周皆是靓丽的明黄色。
    高子玦环顾四周，打量着周围的摆设及景致只觉甚至熟悉，直至望见眼前高悬的龙纹镂空顶梁才意识到此处竟是王殿内殿，可他的脑中依旧一片空白，仿佛记不起自己是谁，又为何会身处在此处？
    这时只听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在耳畔陡然响起：
    “高子玦你怎的不说话了？是在思索我的条件对你来说是否有利？好生想想，是南宫青羽对你重要，还是眼前这二人的命和北辰的天下对你来说更重要？”
    高子玦循声回转过头，才发觉在自己所站立的另一侧地面上正有一人身着黑衣的女人瘫倒在地，他细细打量了那人的面容，这才忽地忆起此人便是自己大哥高子成的偏房妻子黛青。
    他一时陷入茫然之境，接着目光再往前推移，便看到正于不远处的一处墙角，相互依偎着的高子阳同雅若二人。
    一时间，高子玦只觉仿似被闪电击中，浑身不住地微颤，一幕幕鲜活如昨的回忆似是潮水般涌进脑海。
    他猛然惊觉，自己此时正身处大战前夕的那一次交锋之中。
    高子玦深知这一次在内殿之中的交锋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亦是已成过去往事，可是如今为何他又会重回这一段场景？
    方才，在他听到黛青口中吐出的青羽二字之际时，他只觉心上骤然一颤，随之而来的便是无间断地紧缩。
    这种牵引着他眼眶、鼻腔酸涩的痛感再一次清晰地重回他的心口，叫他不自觉地捂住心口，好似下一秒就将要窒息。
    高子玦虽不知为何自己会重新回到这个曾发生过的场景，但在讶异之余，他的心底却怀揣着某种隐秘的雀跃与欣喜。
    若如黛青方才出言要挟这般，那就意味着此时青羽尚未现身，也就是他重回的这一场景之中，他的青羽还是活着的。
    如若这是上天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这一次他一定要把握住，他绝不能让曾发生过的事情，在自己面前重演。
    这一次他要阻止一切，就算以他的命为代价，他也要换回她的生。
    高子玦细眯着双眼，望向自己脚边欲同自己讨价还价的女人，细细数着分秒流逝的时间，预计着不出多久，便是青羽现身的时候。
    因此，他始终沉默着未有应答黛青的话，却心急如焚地盼着那道身影的重现，只留给这偌大的王殿一片沉寂。
    果然，不出其所料，就在这时，那道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再次响彻于耳畔。
    “他寻不见我，我自会来寻他。”
    那一刻，高子玦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似快要从心口跳出来一般，可他却依旧面不改色地立在原地，远望着她会出现的地方，以目光道尽心底最深沉的希冀。
    他紧盯着明黄色的帷幔，注意着那帷幔的细微动静，生怕一切的期盼不过是一场空，忐忑的心致令他紧握长剑的手不住地颤抖，而他的手心已尽是细汗。
    紧接着，随着帷幔的一起一落，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她，见到了笑靥明彻，眼波灵动的，活生生的她。
    青羽出现的那一刻，高子玦盈于满眶的泪水险些倾泻，他亦险些欲抛低一切，直冲向她，将她揽于怀中，再不放手，可尚存的一丝理智却叫他极力地强忍回泪，强忍住奔向她的冲动。
    若是他当真要改写结局，那绝不是在此刻轻举妄动，他要不动声色，依着从前发生过的轨迹，在最关键的那一刻，阻断青羽欲只身迎战的打算。
    高子玦望着青羽越走越近，看着她自信明丽的笑容，听着她对黛青惊愕言辞的讥讽反击，一切恍若电光幻影，叫他甚至觉着从前发生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才是现实。
    “为何要为了我拿性命去冒险？”
    当她目光闪动，满目申请流转地望着他时，这句话好似排演好一般，自他喉中脱口而出。
    高子玦自觉无法自控自己的言行和语调，但他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头的隐痛，比上一次痛得更为深刻。
    而后发生的一切一如昨日重现，皆循着高子玦记忆逐步推进着，待青羽在黛青面前揭露他们早已知晓黛青真实身份，亦透露她早已同南宫华、南宫青云及司徒南做好一切部署后，他明显感觉到黛青的颓然和惊愕。
    “不可能！你怎可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做好如此周密的部署？！”
    黛青满目狐疑与忿忿，但皮肤上渗出的愈发细密的冷汗却将她心头惴惴显露无疑。
    “黛青，你可知你最致命的缺点便是自恃过高，从前你同我们的每一次交锋皆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你从不信身边众人，却竟天真得以为身边众人皆会信你？”
    青羽言辞不卑不亢，面对黛青的嚣张气焰，愈显从容。
    高子玦静观眼前的一切，只叹自己那时候被她这份冷静和从容所误，才会对青云等人当真已做好埋伏信以为真。
    “黛青，你可知你此生最为失败之处为何？
    那便是深信身边众人皆身陷你的假面虚情之中而不自知，却不信我大哥对你的真情而亲手加害。”
    高子玦恰如其分地补充一句，他知晓正是他接下来的一番话成了真正击垮黛青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情或是假意，我身处其中又岂能不知？哪需你多言，莫要想对我动之以情，我不吃这套！”黛青对高子玦所言甚是嗤之以鼻。
    “你若是当真明白，我大哥眼下定然还存于人世。
    你以为当年你未有一道陪葬是以为何？你以为当真只是我大哥求母后开恩便，母后便能应下？
    若不是其自废大半武功，自断双足以鸣其志，你便早成一抔黄土。
    而后你当真以为我大哥不知晓你一直在秘密联络南国人？你以为他不过是想将你手下的线人收为己用？
    事到如今，我只想告诉你，若我大哥当真如你所想，那他亦绝不会屡屡因护你而命悬一线，不会为你甘愿替你饮下我母后制的毒。
    早在大哥受人暗算而殒命之前，原来他便知晓自己命不久矣，只因他饮毒多年，毒入骨髓……
    可母后早在大哥登基后一年不到便仙去了，那大哥他常年饮的毒又是出自谁人之手？我想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
    “够了！不要再说了！”
    黛青纵声嘶吼，双手竭力相扼，细长尖利的指甲已深深陷入皮肤之中，将皮肤戳出深浅不一的血痕。
    高子玦果然不再多言，只静观其变，倒不是他为黛青所震慑，而是他知晓再过个几分钟，黛青便会因极度的哀恸和震惊而晕厥。
    他深知世间最毒之法并非杀人，而是诛心。
    黛青其人早已丧心病狂，惟有触及她心头那一处深藏的禁忌之地，才能完胜。
    “她好似晕过去了……”
    高子玦正出神之际，却听青羽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莫要管她了，正事要紧。”
    高子玦携起青羽的手欲走向高子阳和雅若二人，欲加快这一幕记忆推进的速度，可青羽却先是走向昏迷中的黛青，喂她服下深褐色的药丸才起身向前。
    这一幕是高子玦记忆中的盲点，可如今旧事重演，他却对青羽喂其服下的药丸并不感好奇。
    因为那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那味道曾在他的唇齿间留下深刻的印记。
    那药便是青羽曾喂他服下的，一剂令人足以昏睡上三日的迷|药，事后他才得知，那药竟是出自襄安之手。
    而青羽铤而走险的这一出“空城计”，除了他，其余人竟都提早知晓了真相。
    襄安以秘制的药剂助她，武时言以不过百人之力在城郊制造百万军马活动过的迹象助她，连在战场险些与她撕破脸的乔安亦是为了助她而在大敌当前之际推波助澜以使文毓对她所言深信不疑。
    如今想来，他依旧对她这一系列的连环计深感佩服，但，他却恨她的睿智，恨自己的不察。
    如若要以她一命去换众生及他的命，那他宁愿以身赴死，宁愿不顾众生存亡……
    “阿玦，阿玦，你还愣着做什么，你方才不是说有话要对陛下说？”
    青羽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高子玦的怔神，瞬间的回神让他意识到那扭转结局的关键性一刻即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上演。
    “陛下，此图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说着，高子玦便将一直置于怀中的护城图拿出，躬身垂首，将这一使得多国相争，兄弟残杀的图纸呈递给高子阳。
    高子阳眼见着那张他曾梦寐以求的治国图纸如今竟近在咫尺，心头却提不起半分的欣喜，反倒满是惊惶，目光中盛满不可置信。
    “此图怎会？”高子阳问道。
    “此前南宫将军将此图交诸于我，说此图属于这北辰国真正的主人。”
    高子玦说至此处，顿了顿，抬眼凝望向高子阳，继而又道：
    “你曾做过的那些事，我做不到既往不咎，但无可否认，这北辰国的一国之君，除你之外，无人再可胜任。
    如若，你当真觉着对从前的人和事于心有愧，那从今往后便励精图治，佑我北辰日益强盛。
    二哥，我信你，北辰国的未来便交给你了。”
    高子阳从未料到，这张他费尽心思，耗尽心血亦求而不得的图纸，竟会以这种方式来到他手中。
    这一刻，他才洞悉情义的真谛。
    “九弟！二哥要与你并肩作战，哪怕杀到只剩一兵一卒，亦绝不退缩。”
    高子阳说着试图站起身，但未清的余毒却让他再次无力跌回地面。
    “二哥，你是国之希望，只要你在，国便不会亡。
    而今阿羽所言你也听到了，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你便好生在这王殿之中，等我们旗开得返的好消息吧！”
    高子玦慷慨而言，他还记得当日他说这番话之时，内心斗志被点燃的昂扬激奋，但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却与以往大相径庭。
    “是啊，陛下，对敌之事有我和阿玦便足够！我二人定当勠力同心，将犯我北辰者驱逐出境，护我北辰安宁祥和！”
    青羽说着，便朝高子玦露出宛然一笑，只是那溢满朗朗笑意的眼眸之中似乎还潜藏着某种深切的不舍。
    这份不舍，他到今时今日才读懂。
    高子玦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朝她回以一笑。
    他知晓，就是这一刻了，他要先于她对自己下手之前下手，他要阻止她，要改写这一结局。
    可就在高子玦假意伸手去牵青羽之手，实则抬手欲劈向其颈后之际，他的手却猛然被青羽用力拉住，任凭他如何反抗亦无济于事。
    就在他几近绝望之际，预想之中将会朝他劈来的手却未有沉重地落于他的后颈，而是温柔地落在他的双颊。
    高子玦凝起尽是不解的眼，眼见她轻捧起自己的脸颊，拭去他眼角的泪，在他唇间落下轻吻，而后便是她的低语呢喃：
    “阿玦，一切已是定局，莫要再执着于你我的结局。
    上天予我这多出一世，已是恩赐，其中真意我已了然。
    你，是我此生生之意义，而爱你，则是我此生与生俱来的天赋。
    阿玦，答应我，放下心魔，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