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番外|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

    高子玦不由双拳紧握，目现哀色，可他亦自知此时若是与这帮人硬碰硬，虽有胜算，但绝非明智之举。
    他并不畏惧这帮子人，亦不怕死，只因此时此刻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带青羽回家，让她魂归故里，安于故土。
    “高子玦现在没有保你的人了，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逃得出去！”
    多兰见肆风倒地不起，没了气息，气焰便再次嚣张起来，但这一次却被一旁的文毓厉声呵斥住。
    “我早说过要放他走！你还在此处多什么嘴！莫不是你觉着你有权利在朕面前发号施令不成！”
    多兰被霎时间震怒不已的文毓骇住，即刻噤了声，绕是目光中透露着再多的怨毒阴狠，亦未再吭声。
    文毓继而转头，面色归于平静，对高子玦淡淡开口道：
    “维持阿羽肉身不腐的药在此，你带回去，相信你们身边那位女神医一探便知药方，记得此药每隔十日便要用一次，她的躯体要常年存于冰窖之中，否则便将是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
    高子玦的双眼微眯，望着眼前的男子，虽摸不透他此番如此轻易便放自己离开的用意，但此时此刻，诚然而语，他却早已无心思去揣摩他的用意。
    “多谢，但这药我想就不必了，回去之后我会好生安葬她。
    斯人既逝，任是肉身保存再完好、再长久，她亦不会再回来。
    我来，只不过是为了带她返家，这世上本无令人复生之道，我已参透，你便也尽快放下吧……”
    说罢，高子玦深切地凝望一眼躺于地面的肆风，朝其微微颔首之后便自大门而去，再无人拦其去路。
    文毓远望高子玦后背上的那抹身影，细味着高子玦方才的一番说话，不由哑然失笑。
    参透？你如若当真参得透，恐怕便不会这般只身赴险途，有心魔的人，又何尝只是我？
    “陛下，你此番究竟意欲何为？”
    多兰眼见高子玦的身影，终究消失于一众人的面前，心头甚是不甘，不甘于放走一个能够重创北辰国的猎物，更不甘于未有毁掉青羽那副瞧来完好的尸身。
    “意欲何为？呵——高子玦这一路而来，早已用尽体力，加之他身上未解的毒，原本不用我多加干预，我信他亦走不了多远。”
    文毓顿了顿，多兰目光一亮，正欲感叹文毓深藏不露之际，却听文毓复而开口道：
    “但此刻，我非但不会看着他死，我还要保他安然得返北辰国！”
    文毓的目光忽地变得凌厉逼人起来，直直望着眼前的多兰，目光中毫不掩饰地释放着他的愠怒。
    “你……你这是何意？为……为何？”
    多兰再次被他的目光吓住，她从未曾见过这样的文毓，他的视线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肤，直抵她的内心深处，窥探到她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因为这是我欠下的孽债！
    高子玦他一人虽不能敌万马千军，但他若是要手刃你，却绝对不费吹灰之力，无人能敌。”
    文毓直直地盯着多兰，望着她眼底逐渐升起的某种不具名的恐惧，心头宛如刀剜。
    “陛下，你这又是何意？”多兰的目光有些躲闪，脊背上开始渐渐发起冷汗。
    “何意？你说，若是他知晓那令阿羽丧命的冷箭便是由你放出的，你说他会不会血洒此处？我想，到时就算是他要死，他也定会拉你一道同归于尽！”
    文毓话音一落，在场众人无不极度惊骇，当中便包括多兰自己。
    “我？我……我何时放过冷箭？”多兰面色煞白，声音失了些许底气。
    “你还要装蒜到何时？
    当日在洛城战场，我折返想带阿羽一道离开，便见其身中一箭倒于雪地，浸在一地的血红之中。
    当日，刺于他心口的便是与你这手中这支箭矢，一模一样的箭矢！
    这箭与我南晔国制造的箭矢，表面上看着相差无几，但实际上细上了几毫厘，而箭头之处正刻着你突厥的古文字，不是你射出的还能是谁？
    当日我我心伤过度，未曾发现这一细节，若不是今日你再次欲已偷袭的冷箭害人，我怕是到死，都不会知晓害死青羽的真凶竟然是你！”
    文毓言语掷地声声，一字一句地反问着多兰，只叫她眸中的惊惶逐步放大。
    可那溢于眼底的情绪不过一闪而逝，她转念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几秒的沉默之后，她便细声细语地开口道：
    “那陛下既是担心他高子玦有朝一日知晓阿羽之死和臣妾所关，会有伤于臣妾，那就更不应放他走。应当将他的性命了结于此，以绝后患。”
    “以绝后患？呵——朕并非担心他会有伤于你，只因若是他再不走，叫他发现你的所作所为，亲口将此事挑破于人前，我怕我会亲眼看着他将你杀了！”
    多兰方才的趾高气扬的气焰瞬间消失，短暂的恍然之后，便是满目的无措与茫然，面色瞬间失了血色，一时间只觉浑身发凉，双腿发软，隔了许久，才低声地开口问道：
    “你说……你说你会看着他将我杀了？”
    多兰的眸中暗波泛起，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仿佛对方才入耳之言甚是不可置信。
    “不，其实我恨不得亲手将你杀了。”
    文毓捏紧双拳，面对多兰质询的目光，却是目不斜视，掷地有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多兰听罢此言，眼中的杂陈情绪霎时间转为带着自嘲的哀恸，当即仰天长啸，笑中带泪。
    “文毓呀文毓，我真是没有想到，你对待南宫青羽竟用情深到了这般地步，你要亲手杀了我，那你来呀！来呀！我现在就让你杀了我！”
    多兰失声嘶吼，仿佛疯了一般地冲向文毓将他攥紧的手扳开，随后缚于自己的脖颈之上。
    “你杀我呀！现在就掐死我！为你的阿羽报仇！”
    文毓俯视着他，满目喷薄欲出的恨意，“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吗？”
    “你当然敢，你为了一具尸体煞费苦心，还将其安置于此处不让外人知晓。
    我真恨呀！恨当日助她离开密林小屋，我当日就索性应该了断了她！
    我还恨！恨我当时藏在军中对其暗下杀手之际，为何没有多射几箭！
    我应令其万箭穿心而死，但却只在她身上留下了这样一道小小的伤口，让你这般轻易便叫人将她的尸体修复得完好无暇！我真想亲眼看到她的尸体在你面前一寸寸腐烂的样子！”
    “你！”
    文毓被多兰所言激怒，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手劲加大手上力量，束缚着多兰的脖颈。
    “为了一个死人尚且能如此，如若我当时心慈手软留她一命，那你岂不是要倾覆了这天下！赔上这南晔江山！”
    多兰被掐得涨红了脸，费力从喉中挤出一行字，说着一行清泪自眼底而落，只听她哽咽声声：
    “你忘了吗？当初你去突厥求娶我的时候，对我父汗说的那番话……
    你说你会一世待我好，你当日说的是一世……”
    说罢，方才多兰双目之中那高涨的愤恨再不可见，眼中似乎有某种东西轰然塌泄，此时她满目惟余热泪掩饰下的悲戚。
    “我自是想待你好一世，让你享尽一世的荣华安好，可你竟瞒着我出手杀害了她。”
    文毓眼见多兰之态，心头确是升起些许不忍，见其似乎已然喘不上气，便放开了缚住她的手。
    多兰低咳几声，以作平复之后，便揩去面上斑驳的泪痕，重新直起身子，毫不躲闪地望向文毓，回应道：
    “我杀了她又怎样？她原本就是整个南晔国的罪人，文毓啊，你到底还想自欺欺人到何时？
    那日兵临城下，若不是南宫青羽出现，你早已率兵攻破了北辰国的城门，一举将其移为平地，一统南北，成为这南北大地的主人。
    可你却偏偏听信了她的话，竟从城门地下撤军而归……
    撤的好啊……待你返回南晔国才知，哪有什么南宫青云的军队，哪有什么安阳来的南宫华的大军，更加不会有远在西北边防的司徒南所率的大军！一切只不过是南宫青羽杜撰出来，为了诓你撤军的幌子罢了！
    你以为你瞒得了众军中将士，瞒得了南晔国众人，就能瞒过所有人吗？
    我知晓真相！刘穆亦知晓！军中仍有不少人知晓！可你却还要这般自欺欺人的，将其奉为救了你南晔国之君的伟大之人，将一个死人留在你的身旁，委实可悲至极，可恨至极！”
    “你以为朕当真不敢杀了你吗？我今日就告诉你，哪怕他南宫青羽骗我千回万回，我亦心甘情愿，我绝不会因此动杀心！
    今日若不是你出现在此，叫我看到了你手上的箭矢，我兴许当真就取了那高子玦的性命，将阿羽的遗体留在身边。
    可是直到今日，我才知晓阿羽的命原是我欠她的，你是我妻，你杀了她，那这便是我的债。
    而你我之间的债却要另算，你猜，我会不会要你一命抵一命？以告慰阿羽在天之灵？”
    语毕，多兰泪如雨下，冷笑之中带着无助的哭喊。
    “我多兰一世为你，一生爱你，为你付出一切，到头来终是逃不过被你亲手杀死的命。
    但文毓你和我一样可悲，南宫青羽她爱的从始至终只有高子玦一人。
    你与我一样，终生得不到所爱之人的青睐，只能抱憾而亡！这是天意，亦是宿命！”
    多兰此话直击文毓心底，字字诛心，令他不由再次将双手覆于其脖颈之上，只是微微发力，便叫多兰的面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而变为酱紫色。
    “陛下万万不可啊！娘娘她已怀有身孕！”
    这时多兰的贴身侍婢忽地跪地朝文毓大喊。
    文毓闻言，双目惊愕，微微松手，垂目望着多兰，“她讲的可是真的？”
    “孰真孰假，此时又有何关？不如就让我同我这腹中的孩儿一道给你的阿羽陪葬好了……”
    文毓双目一颤，不由紧咬着下唇，一时间只觉口中血腥味弥漫。
    良久，他终于松开了多兰，多兰突然一得放松，便直直瘫倒在地，止不住地急喘，随即心灰意冷地摸着自己的小腹。
    接着，只见文毓偏头侧目，对一旁的人命令道：
    “将娘娘带回去，好生照料，没我的准许，不准她踏出其王殿半步，若有人敢违令，我便叫他以全族的人性命来陪葬！”
    多兰冷笑着被扶起，嘴中不住地喃喃而语：“冤孽啊冤孽……”
    随着多兰的声音逐渐远去，直至文毓的耳畔再次回归一片的寂静，他的眼底才逐渐浮起波澜。
    “都退下吧。”
    待众人退下，文毓缓缓从胸口摸出一封信，那封信的信纸瞧来崭新，仿似从未被打开读过一般。
    但事实上，这是他第二次读这封信。
    这信是青羽留下的，是待他率大军返回南晔国的第三日，他在青羽曾在密林小屋中穿过的衣衫之中寻见的。
    文毓小心翼翼地再次展开信纸，只闻墨香扑面，只觉字迹清隽，那令他熟悉又陌生的字迹再次击起他心中的浪。
    ————
    阿文，待你读到这封信时，恐怕已经知晓我欺骗了你，我自知无法求得你的原谅，你我二人恐怕今后再无法以挚友相称，但请你看在芸芸众生的份上，莫要再挑起战事了。
    记得与你对笛畅饮的时日里，你常常提起，现世安稳是你毕生所愿，我想这亦是天下万千百姓的愿望。
    如若这场关系着天下众生旦夕存亡的战事当真若黛青所说，是因我而起，那便亦因我而终吧，是我骗了你，你若是要恨，便将恨加诸于我一人之身吧。
    阿文，我不是你的良人，莫要再因我而一叶障目，若你肯留心，定然会明了多兰她有多爱你。
    阿文，放下我，去治你的太平江山，去爱你真正该爱的人。
    阿羽字。
    ————
    文毓含泪阅尽青羽留下的绝笔，在将信纸重新折叠好的前一刻，他的泪终是忍不住滴落，正抵在“羽”字之上，不过顷刻，墨迹便晕染开一片的模糊。
    阿羽，你虽骗了我，但终究是我欠了你。
    你这一命，恕我无力奉还，但我答应你，你一命抵万人之命。
    我发誓我此生在位多少年，便多少年不发兵进犯北辰国，还你一个安稳盛世，还你北辰国千万民众之性命。
    你叫我放下，可我从未曾得到过，又谈何放下呢？
    我想爱的，该爱的，不顾一切爱的人，已经死了，我便再不是只求一壶清酒，一个你的阿文。
    我文毓，自此只得一个身份——南晔国之君。
    朕，此生已无爱，余生惟念，山河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