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相别从此隔音尘(下)

    翻山越岭，登舟涉水，赶路人风雪交加，归途未可知。
    青云和小琰一行人不知不觉已离开洛城有将近一月有余了。
    这一路上天寒地冻，朔风呼啸，虽说这一路环境恶劣，但好在途中一切顺利，眼见着姜禾县就在眼前，随他二人一同前往的诸位士兵皆士气大震。
    青云对此亦觉着欢欣鼓舞，他若是能早些抵达姜禾县，按照圣意视察民情之后，便可尽早返回洛城。
    毕竟在洛城之中，他所牵挂的人甚多。
    这一次他们一行人受命前往姜禾县，着实匆忙，他还未来得及好好跟襄安告别，便踏上了征途。
    正值严寒的冬季，一路上的驿站皆鲜少开张，因此青云便将欲给襄安和自家妹子、妹夫寄信的冲动暂时按捺住，只一心带着众士兵全速行军，盼望能早些抵达目的地。
    而相比青云，瞧来更显欣喜难耐的还要数小琰，每每离姜禾县更近几里地，他便愈发期待与自己母亲重逢的场景。
    当然，他满心期盼着能够重逢的，还不止与其母。
    这一日，眼见姜禾县离他们不过几十里开外，但朔风忽地大起，细雪纷纷扬扬，加之即将入夜，青云便命人寻了一处四周有树木荫蔽的空地，当即安营扎寨。
    旅途困顿，众人的意志力已算得上十分坚定，既然胜利在望，那便借机让大家有些许喘息的机会吧。
    小琰与青云的看法相同，虽说他心内期盼与故人重逢的心意蠢蠢欲动，但仍旧不乏对众士兵的体恤之情。
    转眼入夜，林中灯影幢幢，营内火光映照，众人支起火堆，温起清酒，烤上馕饼和肉干，一时间自出发起便充斥在整个行军队伍中的紧张气氛消散无踪。
    众人皆欲在这难得安逸闲适的夜晚，享受片刻的安稳，小琰和青云也不例外。
    这一夜，他二人难得闲暇，便与众士兵一道举杯邀月，对饮畅聊，丝毫无上下等级之分，唯见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夜逐渐深了，不少士兵在饮过热酒之后，已陷入酣甜的梦乡，唯余三两人还依依不舍地在火堆前享受着火堆带来的余温。
    “青云大哥，你对此次姜禾县之行可有其他看法？”
    小琰眼见他与青云身侧再无别人，便开口发问。
    “你是说担心此行是个阴谋？”青云注视着被冷风吹得摇晃的火光，反问一句。
    小琰颔首，接着道：
    “我们出发之际，青羽姐便十分担心。加上这一路以来，我见你成日对周遭环境十分警惕，想来你对此行亦有些不同于别的看法，但没成想今夜你却下令原地休整……”
    “小琰你果真长大了，竟对我的心思察觉得这般敏锐。”
    青云先是朝小琰投去一抹极为赞许的目光，继而才回答起他的问题。
    “阿羽的担心，我亦有。不过这一路行来，除了天气环境原因，皆畅通无阻，让我好似嗅不到危险的气息了。
    再者，我率先派去勘察的斥候兵，每日遣回的消息皆显示毫无异状，如今姜禾县内一片安宁和乐，我这才暂放下半颗心，想着让众士兵借此得到暂时的休憩。”
    青云移开已烤得暖烘烘的双手，举起酒壶，又啜了一口热酒，随即抬眼望着遥远天边的那一轮清月，只觉月亮散发出的银光好似带着温度一般，令他周身的寒意渐退。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放松，好似透过明月看见了他心中牵挂着的人。
    “嗯，希望是我们多心了。
    在视察完姜禾县的民情，见过我娘之后，我们便可返回洛城了，到那时，离洛城的春天也就不远了吧……”
    小琰一并抬眼，望着天空中的那一轮圆月，似乎能够想象得到他所有在乎的人齐聚一堂的场景，而那种独有的美好，便是他最大的慰藉。
    “是啊，等春天来了，我们众人举杯同饮杯中酒，定是欢畅无比的！”
    青云声音明朗，舒展的眉目中荡漾着与小琰一般无二的期待。
    “到那时，我可就多了一位嫂嫂，多了一位姐夫同时还多了一位婶婶！”
    小琰亦开怀而笑，憧憬着与众人嬉笑打闹的和乐氛围。
    微醺的青云对小琰的话反应了片刻，忽地朗声大笑道：“嗯……说不准我还会多一位弟媳呢！”
    小琰微微一愣，原本因热酒下肚而微红的面颊，此刻便更红了起来。
    “啧啧啧，看来我们小琰对这些事倒是无师自通，莫不是跟你九叔学来的？”
    青云又意味深长的笑着打趣了一句。
    小琰的脸更热了。
    虽说他年纪并不大，但少年的心事便好似一首婉转的诗，潜藏在心头，偶尔撩动着他的神经，叫他心猿意马，难以平复。
    这一次，小琰并无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举，并未反驳青云的说辞，他知晓离姜禾县越近，离若水寺越近，他的心却越发不能安静。
    “行啦，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天一早我们继续启程，再有个四五日便能抵达了，到时候便能见到你心心念念之人啦！”
    青云率先站起身，带着过来人的意会笑意，拍了拍小琰的肩膀，而后拎着酒壶，转身进入了自己的营帐。
    而后，只见小琰举起手中的酒壶，将壶中所剩不多的热酒，一饮而尽，周身便腾地暖了起来。
    接着，他几下将火堆上仍呲呲冒着的火星熄灭，随即拍了拍衣裳，站起身，缓步回到了营帐内。
    世人皆说这酒是助眠的好物，小琰年纪虽小，却已深谙这一道理。
    他走至榻边，翻身躺上榻，和衣而卧，又拉过厚重的被褥盖在身上，正欲抬手熄灭案几上的蜡烛，却忽见营帐外闪过一道黑影。
    他登时心惊，睡意褪去大半，随即迅速翻身下榻，追往营帐之外。
    但他环望四周，却哪有半点人的影子，唯有三三两两的士兵还在火堆前交谈甚欢。
    他上前询问，却并无一人瞧见他方才瞧见的黑影。
    小琰轻叹一口气，在心底安慰着自己，想来只是他喝酒喝得醺醺然而眼花了。
    随后小琰便揉着太阳穴，重新走回营帐，再次重复着刚才上榻的动作，这一次，在熄灭蜡烛之前，他便仔细环望一四周，并未发现丝毫异样。
    接着，烛光熄灭。
    就在他的身体接触到冰凉的衾被之时，突觉脖颈之间袭来一抹温热。
    那是一只手，一只不大却有力的手，那只手正覆在他的脖颈之上，扼住了他的要害。
    这下小琰的睡意全无，周身方才散退的寒意再次侵袭上他的心头，侵入他的血液。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正欲趁身后之人不备踢翻床榻边冒着星点火光的火盆，引起异动以作提醒之用，却听耳边传来一道一时难辨性别的声音。
    “别做挣扎，没有用的。
    你想想是你的脚快还是我的手快？在你脚没踢到那火盆之时，我便可轻易叫你毙命。”
    小琰瞳孔紧缩，试图用余光瞥向在他身后之人。
    可入眼的，只是一片暗色。
    许是暗色模糊了视线，却叫他的嗅觉格外的灵敏起来。
    小琰觉着正挟持着自己这人，身上的气息竟叫他有几分熟悉，这气息带着淡淡的花香又混杂着幽幽的果香，
    他想，用这样香味的人想必是个女子。
    可那人说话的声音却叫小琰难辨性别，那人声音不带半点感情，但音色听来却稍显稚嫩。
    小琰沉声问道：“你是谁？闯入军中有何目的？挟持我又有何目的？”
    “没有任何目的，不过是为了好玩罢了。”那人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句。
    “好玩儿？！你莫不是瞧不见我们是行军的队伍？
    军纪严明，岂容你这般玩笑？你可知你这般的行为以我北辰律法将会落得什么下场？”
    小琰紧皱着眉头，对那人的话甚是嗤之以鼻。
    “我不知，亦不想知。我不过与你说笑罢了，何必这么严肃当真呢？”
    那人仍旧是一副调笑的口气，只是手上的力度却丝毫不减。
    小琰一时哑然，稍显无奈道：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离开，不想让你去姜禾县。”
    那人的语气忽而转变，不再漫不经心，倒是透着几分郑重。
    小琰在黑暗中眯起双眼，在脑海中迅速思考起这句话来，此人怎知他们的目的地便是姜禾县？分明在往前几里，途中有一岔道，一边通往姜禾，而另一边则通往另一个县城。
    看来……此人对他们的行踪甚是清楚……
    “为何要阻我等前去姜禾县？可是姜禾县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说你心怀叵测？”
    小琰颇为直截了当，并不欲与此人斡旋。
    那人沉吟片刻，便答：
    “两者皆有。
    姜禾县有秘密无疑。我亦心怀……”
    那人正说着却忽地停下，似乎在思考措辞，不过少倾，便听那人又接着开口道：
    “我并非心怀叵测，我只是心怀着你。”
    那人最后一句话声音极低，嘴唇几乎贴近小琰的耳垂，那温热的气息拍打着小琰的耳廓，叫他倏地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小琰蓦地将头侧偏开。
    “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琰不知自己为何竟在此刻生出几分紧张情绪来。
    “我想帮你，姜禾县不能去，那里有陷阱。”
    那人声音笃定而坚决。
    “你怎知晓？”小琰忙问。
    “因为我便是，那制造陷阱众人之中的一员。”
    小琰的心跳突地一滞，漏跳了好几拍，满眼尽是困惑不解其意。
    “那照你所说，你与我应是敌人，却为何要出手相助？还这般好心地来提醒我？莫不是想以此法将我引入陷阱才是？”
    “嗯，你说的不多，我倒是有这样做的机会，但是我却不存在动机。
    你得相信我，我真的是来帮你的。”
    那人并不急躁，对小琰的问题皆是耐心回答。
    “我并不信你会平白无故出手相助。”
    “我可并非平白无故出手相助，我是有条件的。”
    “条件？我就知道……”
    “是。等此事完全解决之后，我会将条件告诉你，现在我还不想说。”
    那人的语气复又变得轻佻起来。
    “呵——谁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琰冷嗤一声。
    “迷魂药。”
    那人再一次将唇凑近小琰的耳垂，在他耳畔低声道。
    小琰羞赧不已，一个不辨男女的人，竟对自己做出这等狎昵之举，叫他着实难以接受！
    “既然……既然你是来帮我的，那还不快将你的手放开。”
    小琰欲施策略，反守为攻，将眼前的局面扭转一番。
    “好啊，那我放开你，但你可不要突然反守为攻哦。”
    那人好似读懂了小琰的心思一般，语气中的笑意听来盎然至极。
    说着那人的手缓缓松开，就在这当儿，小琰瞅准了时机，一个向侧前方的闪身之后，又反手向前一带，那人便被他扼住了喉咙，不得动弹。
    只是他这扼喉的动作有些许奇怪，不似方才他被那人从后扼住的动作，倒好似他将那人揽在怀中一般……
    “你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奇怪吗？”
    那人笑盈盈地凑近小琰，在黑暗中，与他面对面地吞吐着鼻息。
    小琰不自在地滚了滚喉咙，佯装镇定，尽量以平稳的语调开口道：“有何奇怪？我并不觉得奇怪！”
    “那……如果我说，我是个女子呢？如此也不奇怪？”
    小琰神情蓦地一滞，扼住那人的手颤了颤。
    那人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便再次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一次，那笑声不带丝毫修饰，清脆得仿似银铃。
    顷刻之间，那无比熟悉的感觉霎时涌入小琰的脑海。
    他睁大瞳孔试图看清眼前之人的眉目，却只隐约瞧得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究竟是谁？我们此前可是相识？”
    “终于有一点把我想起来的迹象了呀！小琰……哥哥！”
    那人说着，声音突然变回了女子那般的婉转轻灵，令小琰霎时哑然失色，惊愕不已，他不可置信地缓缓启唇，反问一句：
    “你是？你是……你是羲源？”
    “嗯！看来小琰哥哥还没有忘了我！”
    羲源略显兴奋低呼一声，随即向后一仰头，毫不费力地挣脱小琰的束缚，再灵活地往前一个俯身，便一头扎进了小琰的怀里。
    “小琰哥哥好久不见~”
    这一刻，小琰有些庆幸房中并未点灯，因为他现下早已面红耳赤，心跳不知快了多少个节拍。
    “小琰哥哥你心跳很快，可是方才喝酒喝太多了？”羲源佯装不懂他的局促，般故作天真地问道。
    “啊？噢……是呀，是喝酒喝的……我喝得委实有点多了……”
    小琰就这般被羲源抱着，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摆，只是不住地轻呼着气，试图让自己狂跳的心逐渐平复下来。
    “你怎的不问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羲源率先将谈话拽回了正轨。
    “对，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是来帮你的，你们不能再往姜禾县去了，那里有陷阱，巨大的陷阱，让众人有去无回的陷阱。”
    羲源的语气低沉了许多，面上的神情亦严肃起来。
    “你究竟如何会知晓这些？你不是一直待在若水寺吗？”
    “不，我是一路从洛城跟着你们来到这里的。”羲源轻叹一口气，回应道。
    “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这一路上你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却毫无察觉。”
    “小琰哥哥，你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进来你的营帐的吗？
    难道不好奇我一个少女怎会有缚住你的手劲儿吗？”
    小琰噤了声，这一切对以前他认识的羲源来说，确是不可能做到的。
    “其实，离开你的这些时日里，我是以另一个身份活着的。
    在用另一身份时，我的名字叫银狸。”
    【作者题外话】：这几天的都是合并的大章，一章有4k-5k左右，所以一般皑皑就只会更一章，不分更多的章节啦。
    另外因为之前加班加到昏天黑地，日夜颠倒，一直没来得及更新，所以真的很感谢不离不弃的小阔爱们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