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下)

    “小姐，今日您怎的不练字作画了？每次看您安静地坐在书桌一角，奴婢便觉得甚是养眼怡神。”
    花花眼见这一日青羽不单一觉睡至日晒三竿才起身，起身后竟又慵懒地窝在榻上边晒太阳边看闲书，一反往日作息规律的常态，便觉此景委实罕见，不由有些诧异。
    青羽斜倚在榻上，手持着那本司徒南赠她，已被她翻来覆去看了不下数十遍的武学心法书不时翻看着，眸中已微露困倦。
    听到花花清脆的声音后，青羽才蓦地清醒起来，随即打起精神将瞌睡虫赶走。
    “所以你的言外之意，便是我眼下这副模样不够养眼了？”
    青羽将心法书反扣在床榻一角，随后撩起垂散的青丝，偏转过头，抬眸朝花花递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实，平日里她之所以能够坚持白日练字作画以此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便是因为知晓入夜便可潜行探查，日日皆有目标。
    可近日自她应承高子玦不再前去烟花之地搜集情报后，便愈发懒散起来。
    不过她自己倒是不以为意，只当是养精蓄锐好等交易之日到来，她便可随高子玦一道前去揭开那吉光门中“大人物”的真面目。
    花花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只见她那乌溜溜的眼眸机灵地转了几圈后，便放下手中端着的红枣姜茶，小跑奔至青羽身畔。
    “怎么会！小姐何时何地皆姿态动人，不过……”
    “不过什么？”眼见花花欲言又止的模样，青羽不禁好奇起来。
    “不过小姐眼下这般模样，觉得养眼的应是王爷才是！”
    花花方才面上有口难言的神色当即转换成促狭的笑意，眸光闪亮，瞧来顽皮却也可人。
    “你这丫头！如今是越发没规没矩了，年纪不大，倒是将小嘴学得牙尖嘴利，信不信过些时日我便将你随便嫁了出去！”
    花花这突来的一茬轻易便唤起了青羽颊上的红霞，没成想如今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也竟开起了自己玩笑，她只觉无尽赧颜。
    花花朝青羽吐吐舌，知晓她并非当真怪罪自己，不过是嗔怪两句，这些时日以来，她得承认自己确实已然未将青羽看做高不可攀的主人，而是将她看做了亲近可依的亲人。
    “小姐才不舍得将我这么快嫁出去呢~小姐心疼奴婢还来不及，怎会这般随便~”
    花花又与青羽贫了几句嘴，青羽却并不恼，反倒甚是喜与她这般一来二去地拌嘴，如此便觉着日子生动了不少。
    此外，花花确是一语中的，她的确舍不得让花花离开自己身边，花花那个丫头心直口快又心无城府，在未有寻见可靠人家之前，她绝不会放心将她随意交托给别人。
    “我觉着着乔安甚是不错，不单一表人才，孔武有力，还心地善良，耿直刚正，倒是个得以托付终身的人。”
    青羽忽地冒出一句，说罢，便兴味盎然地打量着花花的神情，只见她原本似铜铃般的眸子缓缓垂下，面上的红晕亦逐渐扩散开来，随即小声嗫喏一句：
    “小姐又开始打趣奴婢了！”
    青羽见状，心头不由一喜，原是打趣玩笑之言，没成想好似当真戳中了某个怀春少女之心。
    青羽正欲接着对花花逗上一逗，花花却忽地将话题转移开来，只听她将声音压低，小声附在青羽耳边问道：
    “对了小姐，那个此前受伤歇在侧院的异族人可是已然离开了？”
    青羽闻言，神情猛地一滞，心跳霎时乱了节奏，“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青羽的神情有些许紧绷，眼眸中的异色不加掩饰地显露无疑。
    “奴婢是忽地忆起前些天府中总有小厮前去侧院，因此便担心叫他们瞧见了异常，
    便跟着前去欲想办法叫他们勿要靠近那边，却无意中发现那间房似乎又空置了起来，便一直心存疑问……”
    花花如实解释着，虽然知晓此事定然事关重大她不该随意妄议，但经方才青羽那般打趣，她一个紧张便将憋了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
    “你可曾将那人在府上之事，对他人讲起？”青羽微蹙着眉，复又追问。
    “并未。”花花斩钉截铁地摇头。
    青羽相信花花所言不会有假，若是当真担心她会走漏风声，当日前去照料伤重的阿穆逵，他便不会携花花一道了。
    随后青羽的神色便逐渐缓和下来，凝望着花花，十分认真地叮嘱道：
    “你便令此事烂在心底吧，勿要对任何人提及，那异族人是个采花贼人，不单贩卖少女，还曾坏过许多少女的清白，甚至残忍地迫害了她们。
    我们已令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便将此事尘封在心底，不若，兴许会招致杀身之祸……”
    青羽并未将事情对花花和盘托出，只是强调了其中的一部分，欲以此对花花行威慑之束缚，以免她当真口无遮拦，失误将阿穆逵曾出现在此处的事泄露出去。
    另，此事兹事体大，绝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晓事情的真相。
    “奴、奴婢知晓了……
    我看他面相便觉凶神恶煞，想不到真是个这般可怕的人……”
    花花显然为青羽的话所惊惧，起初泛红的小脸，现下竟变得苍白，还被吓得出了冷汗。
    “嗯，确实可怕……”
    不过排除他在此事上做的恶，阿穆逵其人亦算得上一条汉子了。
    青羽在沉声应答花花之后，思绪便辗转回到了他们与阿穆逵对峙当日。
    当日，他们亮出了身份，欲以为其疗伤，保全其性命为筹码，胁迫阿穆逵道出此前在姜禾县发生过的那一切的来龙去脉。
    当然，他承认了那日所谓前去救驾，以及此后那四人为救他们一行人而葬身火海皆是做戏，只为引他们前去早已布置好天罗地网的白叶村，欲将他们一网打尽。
    果不其然，他却是受高子阳之命如此而为之，但，一直潜藏在暗处给予指示的却另有其人。
    那个人，便是在白叶村地下军械厂现身的神秘女子，那女子代号黛鼠。
    阿穆逵验证了此前高子玦的推测是为真，遗憾的是，他却也并未见过黛鼠的真容，只知晓她始终以黑色帷帽覆面，行踪诡秘，难以捉摸。
    原本阿穆逵始终配合他们，但当他们一提及他身上的图腾纹身之际，他却当即大变脸色，双眼猩红，似疯了一般地欲冲向高子玦，口中还喃喃着：
    “你竟还胆敢开口问！我们全族之所以会遭受灭顶之灾，便是因为你那个狠毒的娘！
    当日在烈火焚林之际，我便应违了主人之令，亲手手刃你！我要杀了你，替全族上下数百人报仇……”
    那时，青羽一众人皆不明其意，但而后从禺心老者那处得知当年那间惨案之后便明了了一切。
    据闻，当年举报高子阳之母昭灵以妖术惑人的人便是高子玦之母，当时的皇后。
    显然当时深受重伤的阿穆逵完全不能对高子玦构成半分威胁，反倒似刀俎鱼肉一般，被众人掌控。
    于是顶着全族的仇恨，为了不死在仇敌剑下，为了不做背叛族人的叛徒，为了将隐藏在那一图腾之后的秘密埋藏于心，
    他便当着众人之面，将随身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一刀毙命。
    原来名族大义当真是高得过个人生死的，那一刻，不知为何，青羽竟对这个曾将他们推进艰险陷阱中的异族男子心生敬意。
    但敬意不过是一瞬闪逝的情绪，阿穆逵曾对不计其数的少女犯下的罪行实在罪无可赦。
    因此，此后为了将阿穆逵之死的祸水引开，他们便精心谋划了一个局。
    此局与此前“借刀杀人”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一次画龙点睛之笔，便要属襄安配制出的那款此前黛鼠曾用在他们身上的毒药……
    “青羽姐，青羽姐！”
    青羽正兀自思索着此前发生过的一切，却突闻小琰的声音，她蓦地回过神来，便见小琰已然坐在了案几对面。
    “小琰！你今日怎的得空过来？眼见着洛城的天气愈发恶劣，你这雷打不动的军中练兵可是也要暂时休止了？”
    小琰的造访叫青羽说不出的欢喜，自打小琰回了洛城，便始终专于提升自己的武艺，虽说她并不知晓小琰究竟取得了多大的进步。
    但从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年如今已然成长为超群拔俗的英俊少年，他的肤色暗了些许，但眼眸中的澄澈却丝毫未改，甚至，比此前更据朗逸之气。
    “我今日前来，是同你告别的。”小琰垂低眼眸，继而开口道。
    “告别？！为何突地要与我告别？”
    青羽闻言，原本雀跃的心却忽地沉了下来，心头的不安与担忧不断地被放大开来。
    “这是圣上的意思。
    他命我和青云大哥一道前去姜禾县视察民情，以免曾在该处为非作乱的歹人再行不轨之事。”
    小琰一字一句地解释着，目光定在青羽身上，小心翼翼地捕捉着她面上的异色。
    “我大哥也一道前去？！”青羽满目讶异，呼吸急促，不禁抬高声音脱口而出。
    小琰颔首，眼见青羽惊惶不安的模样，紧接着又连忙道：
    “其实，圣上还有一层意思，便是让我借此机会去探望我娘，希望能劝她归来洛城。
    而之所以命青云大哥同去，则是因为他放心不下我一人前去，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