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上)

    古诗有云“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古往今来，文人骚客无不对此赞许叫绝。
    可此情此景，在高子玦眼中，却陡然生了变数。
    只觉红梅白雪皆自知略逊一筹，便甘而为衬，苍穹之间，惟她一人牵引山河动，摇曳万物生，撩动凡心起。
    只道是梅须逊汝三分丽，雪亦输尔一点灵。
    他满目全心，已尽然是她。
    “再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便要以为你在觊觎我的美色了。”
    青羽小跑着步进他，杏眼生辉，笑靥明彻，言语中半带打趣半带认真。
    “一点不假，我本就是在觊觎你的美色。”
    高子玦迈半步上前，伸手盈握住她的纤腰，一把便将她捞入怀中。
    青羽抬眼凝望着他，只见他梨涡深深，眉目俱笑，她的唇边便亦不由挽起了更大的弧度。
    “阿玦，我甚是欢喜此处，此处可算是我生来所见过的最似人间仙境的地方了！”
    “生来之最？那……你曾经生活的另一时空中可有能与其媲美之地？”
    高子玦直至此话脱口之际，亦不能全然明了自己为何如此发问，但扪心而问，他确实极想知晓答案的。
    青羽摇头，一派诚然，“再无可与之媲美的了。”
    “当真？可从曾听你讲给我的那些风土人情，市井风貌来看，我却觉着那一个与此处有霄壤之别的地方甚是吸引人。”
    说话间，高子玦仍稳稳地揽着她的腰肢，只是抽出一只手来，将臂弯上搭着的披风轻扬开来，随即披在了她的双肩之上。
    青羽轻笑起来，透过高子玦那双隐含着希冀，闪烁着微光的眸子，只觉他好似是在试探着什么，好似颇有欲擒故纵的意味。
    “世间美景，美在共你赏景之人，而非美景本身。”
    青羽扬着头，眸光盈盈，言不尽意。
    高子玦对此话似乎甚为受用，笑意愈发恣意起来。
    “不过，有的时候，我确实对那个时代充满着好奇。
    譬如你曾提及过的相机，如若方才我有这么一个工具在手，便能将你那一瞬的惊鸿定格下来了……”
    虽说高子玦的语气听来云淡风轻，但从他的言语之间，不难听出惋惜之情。
    青羽初来这个时空之时，亦总会时不时蹦出这样的想法，但而今，她却觉着双眼与人心才是最具灵性的记录工具。
    它们会替你过滤掉不必要，不重要的一切，只留下那些鲜活且生动的瞬间。
    你难以忘怀的记忆，饶是喝下了忘情水，患上了失忆症，亦会在某个特有的瞬间，冲破封存记忆的匣子，让你乘着时光洪流，重回那一时刻。
    “那便将我放进心里，刻进脑海里，我相信你记住我的限期定然比任何外物都来得更久。”
    青羽笑着，随即自然地将手掌滑进了他的掌心，一股温热的气息霎时蔓延开来。
    “那是自然。”
    高子玦回握住她微凉的小手，莞尔而笑。
    何止心头、脑海，他的五感六腑，发肤骨髓亦早已镌刻下了她的印记，至死仍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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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辰时至，风雪毕，青羽与高子玦在用过早膳之后，便欲踏上归程。
    “阿玦，昨夜在此处替你打点好一切的那几名侍从怎的一夜之间便皆不见了踪影？”
    青羽梳洗打扮好后，便在此处来回转悠，以期发现更多不可思议的奇妙之处，可漫步一周之后，她却觉着此处似乎少了些生气。
    “昨夜我二人抵达之后，他们便离开了，怎的？可是少了侍从随侍觉着不习惯了？”
    高子玦一面拴好马儿身上的缰绳，一面回应着青羽的问题。
    “这倒是没有，只是觉着此处好似太过寂静了些，原来这偌大之地，竟只有我二人在……”
    青羽不由敛紧身上的披风。
    “若我说，其实……此处并不止我二人呢？”
    高子玦忽地顿下手头的动作，朝青羽望来，神情故作幽深神秘状。
    青羽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将肩上的披风敛得更紧了些。
    原本这空旷的郊野便会让人油然升起沧海一粟的渺小之感，如今再被高子玦这么一说，她的脑海里便登时播放起了恐怖电影的前奏……
    “你、你这是何意？”青羽的舌头打起了结，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被吓得嘚瑟。
    “瞧你，方才还说此乃人间仙境，眼下便怕成了这般模样。”
    高子玦见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只觉好笑，不由抬手照着她的额间轻弹下去。
    “我哪有怕了，分明是你误解我了……”
    青羽说罢，自觉心虚，索性垂首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脚下的积雪。
    “哦？既是如此，那便合上眼睛。”高子玦手头事毕，缓步踱向青羽。
    “嗯？合眼睛？”
    青羽蓦地抬起头，眸中的不解之色还未尽数传递给眼前之人，便觉眼前覆上了一片温热。
    只见高子玦伸手覆住她的双目，一面轻柔地将她试图睁开的眼眸重新合上，一面柔声道：
    “闭眼，凝神，静听。”
    青羽心头大为不解，却未再追问，只是乖巧地照他的吩咐去做。
    少倾，青羽只觉双目上的手掌缓缓落下，但她未有睁眼，仍沉浸在一片暗色之中。
    她眼前的雪色、花色逐渐褪去了色彩，但入耳的各异声音却愈发清晰起来。
    寒风瑟瑟声，落木萧萧声，风抚花面声，鸟落林梢声，落花鸟语声，窸窣踏雪声……
    青羽的呼吸渐缓，唇边的笑涡渐深，这一刻，她仿佛与万物共生一般，一呼一吸之间，她皆能感知到生命的存在。
    “如何？此时可还觉着此处少了些生气？”
    高子玦抚了抚她那被冻得好似初熟樱桃一般的小脸，试图将她从这忘我之境中带离。
    青羽摆首，随即睁开双眸，眸色深处的恐惧已遍寻无踪，惟余欣喜欢悦。
    “阿玦，你究竟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机缘巧合，有一年春猎之时，我为猎得一匹鹿，便在林中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便来到了此处。
    从此之后，春秋冬夏，四季轮回，我便皆会抽时间来此看一看，春赏早樱，夏闻蝉鸣，秋观红叶，冬听梅语，实为人生美事。”
    高子玦抬首仰望着除盛放红梅之外的枯木，不禁思绪翻飞。
    他讲与她的，只是一半。
    实际上，那时的他是带着伤误入这片密林的，幼时年少气盛，为搏其父一句赞扬，他曾拼命狩猎，却因经验不足，狩猎不成反倒伤了自己。
    原本他负伤入了这片林子，已觉生之几率渺茫，可他却在那天夜里等来了救赎的光。
    在他奄奄一息之际，有个亦带着满身伤痕的人寻见了他。
    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哥——高子阳。
    先帝，即是高子玦与高子阳之父曾说过，他兄弟二人最为相像。
    此处的相像并非在于相貌，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相近气息。
    对这一点，高子玦深信不疑。
    虽说他平日里与大哥高子成更为亲近，却对二哥高子阳有着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
    只是，近年来争权夺势的暗涌渐起，他兄弟二人之间的相处便再无法似从前那般平和从容了。
    这便是为何这些年来，他分明知晓高子阳曾做过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却依旧不愿与他为敌的原因，毕竟同承一条血脉，又何苦要赶尽杀绝呢？
    但……高子玦深知，亦是因着他与他血脉相连，他才会动以杀心。
    因此，他便不得不予以反击，只是，这反击却是要如何才能不以两败俱伤而收尾？
    “走吧，雪后初霁，这回程的一路上风光定不会差。”
    说着，高子玦敛起神色中的几不可查的异样，随即将青羽拦腰抱起，一个跃身，二人便来到马车之上。
    随着长鞭的起落，马车便迎风飞驰起来，青羽并未躲去帐帘之后，而是与高子玦并排而坐。
    “阿玦，今后如若我二人要重回此处，你便勿要提前遣人来此处打点了。”青羽忽地开了口。
    高子玦眉梢微微一挑，“却是为何？”
    “这一来一回，路途并不算近，而你信得过的侍从偏又是跟了你十数载的人，他们既已上了年纪，如此奔波劳累，终归是让我于心不忍。”
    青羽如实道来，虽说她来这个时代时日已久，却还是不喜这般以高姿态自居而劳烦他人之举。
    “你倒是很会体恤他们，他们若是得知女主人竟这般体贴，定然会十分感动。”
    高子玦转头，目光滑过她认真至极的双目，不由轻笑出声。
    “你倒是答应我呀，这既是我二人的家，由我二人自行打理便可，我可是个极出色的贤内助~”
    青羽扯了扯他的衣襟，摆出小女儿的撒娇姿态，欲让他缴械投降。
    片刻静默之后，高子玦的眸色变得深沉起来，不答反问。
    “阿羽，如若我今后我再请不起侍从了呢？”
    他这突来的一问让青羽微微一愣，她虽不明忽而发问的此中真意，却扬起粲然一笑，应道：
    “那我养你便是！”
    高子玦面上那份等待答案的迫切之色倏地消散，唇边的笑涡隐约可见，眸内的光采转而重燃。
    “一言为定，既然有娘子罩着我，那为夫便无所畏惧了。”
    这一次，他眼底那光芒燃亮得比从前更盛，可谓熠熠夺目，灼灼生辉。
    “眼下我们去往何处？”
    青羽望着前方曲折绵延的幽径，若有所思地开口发问一句。
    高子玦自然知晓青羽的弦外之音，只见他微微垂眸含笑，抬手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他胸膛处的衣衫之内正揣着青羽从史料典籍中寻见的线索，那线索哪怕只是一页纸，对他们而言，亦是弥足珍贵的突破口。
    “去查探那以此神兽为图腾的异族究竟是何来历，去弄清那被毁掉的史料中究竟载着何种不为人知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