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梦牵情役几时休(下)

    高子阳眸子一凛，循声望去，便见青云已躬身稽首跪在内外殿交界的帷幕之前。
    “先起来吧。”
    高子阳忽见青云现身，不禁虚眸而视，心中的疑虑又更深重了些。
    “南宫爱卿，朕要多谢你今日恰到好处的援手。”
    高子阳于唇边扯出一抹笑，刻意将“恰到好处”四字咬得重了些，狭长的眸子中的幽光深不可测。
    “陛下言重了，此乃微臣分内职责。”
    青云微微躬身以示恭敬，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嗯。不过，你怎的这个时辰还在宫中未有离去？”
    高子阳注视着额上布满细汗的青云，又瞥过他手上的一个布袋，腹中狐疑更甚。
    “回陛下，微臣原本留待殿外，想等太医替娘娘诊疗后便离去，谁料却碰上了我这恰好进宫来寻娘娘的妹子，我原本想将她带回府，没成想娘娘却要留下她。
    微臣见妹子对这宫中并不熟，便欲等她一道归府，这才逗留至今。”
    青云接住了高子阳投来的目光，恭敬地回望着他，将理由缓缓道来。
    “那看来，南宫爱卿是一直待在宫中未曾离开了。
    你这深色布袋中装的是何物？朕有些好奇。”
    高子阳表面上已完全信了青云的话，内心实则半信半疑，正盘算着事后好生盘问宫中的一众侍从。
    青云回以高子阳了然一笑，而后缓缓将布袋打开来。
    “陛下，这里面装的是琼玉殿外花园的秋菊。
    微臣方才去征得了娘娘的同意之后进园采摘而得的。”
    随着青云的动作，一阵清香扑鼻而来，随后高子阳果真见到布袋中颜色各异的菊花。
    “你忽地要这秋菊又有何用？”高子阳不解。
    “回陛下，娘娘这园中的秋菊的皆数上品，用来入膳最合适不过，于是微臣这贪嘴的妹子便想着来此讨些回府好做点心。”
    青云一面笑着回应，一面将布袋重新敛好，放置在一旁。
    “若是需要，随便遣个小厮去就成了，何须费这么大劲儿亲自去采？”
    高子阳执杯递向自己的唇边，轻抿一口清茶，才继续追问道，可谓是话里有话，意味深长。
    青羽闻言，神色微变，却不敢轻易有所表露，便顺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意图压下面上的异样。
    所幸，高子阳并未留意到青羽这一显得有些许心虚的举动，注意力仍皆放在青云身上。
    青云神色丝毫未变，神态仍旧自若。
    “原本微臣也是这么想的，可微臣的妹子却是不准。
    说这园中秋菊并非皆是真菊，一种形貌青紫而大，气味好似艾蒿一般，味苦难以入食者名为苦薏，并非真菊。
    又言入膳的秋菊需采将谢未谢之花，而不能混以已然凋谢和新鲜的花瓣。
    微臣见她要求甚多，又不便烦劳娘娘宫中的侍从，便应允了她，在她作以示范后，便亲自去了园中。”
    “哦？还有这等区分？看来青羽果真是博学多闻。
    不过，今后若是再有采花这等小事，便勿要再劳你兄长之力了，他贵为一军之长，如此小事，岂不是大材小用？”
    高子阳依旧将信将疑，欲凭话里弦外之音作以旁敲侧击，他深信，如若这兄妹二人心头有鬼，定能被他寻见端倪。
    “陛下谬赞了，青羽不过是平时爱读些闲书罢了。
    不过既然陛下发了话，那青羽今后定不会再将兄长当苦力来使了。”
    青羽几不可查地端着一口气，极力展现出轻松自在的模样，实则手心中的冷汗已涔涔而出。
    高子阳眼见青羽笑态自若，眸光未见躲闪的模样，疑虑便又散去不少，心头压着的巨石好似也松快了不少。
    其实，高子阳兴许自己都未意识到，他心头并不真心想要寻到这兄妹二人的破绽。
    倒不是他对这二人信任有加，而是因为他信任的，是她。
    如若他兄妹二人有罪，那雅若定然脱不开干系，所以，他宁愿眼前一切都只是巧合。
    “咳、咳……”雅若以手帕掩面，轻咳了两声。
    “怎的？可是不舒服？”高子阳心里一紧，关切问道。
    “许是风寒未有痊愈，嗓中有些干痒罢了，陛下无须担心。”
    雅若收起手帕，神情温柔地回望着高子阳。
    “行了，你身体有恙，今日的会客便到此吧，你好生休息。
    朕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
    高子阳一声令下，青羽和青云二人便知此乃逐客令，眼见即将脱身于此地，他兄妹二人不由在心中同时舒了口气。
    “好的，臣妾恭送陛下。
    另外，阿羽，你那以我这园中的秋菊为料的糕点做好了，我可有份？”
    雅若彬彬有礼地朝高子阳告别后，便转而望向青羽，面上的表情却有不同以往的生动。
    高子阳见雅若竟不经意流露出这般娇俏天真的样子，心头不禁一动。
    兴许让这南宫青羽多来陪陪她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当然！若是没有娘娘园中这上等的秋菊为点睛材料，饶是青羽再心灵手巧也定是做不出可口的糕点来的。
    娘娘，待青羽回府处理完这些秋菊过后，便遣人给您送进宫来。”
    高子阳立在一侧，静静打量着青羽，只见她笑语盈盈，神态灵动且自然的模样，确是不像佯装无事的样子。
    “不必遣人送来了。”
    高子阳忽地沉声冒出一句，让青羽和青云兄妹俩的心霎时沉到谷底，连着一旁镇定自如许久的雅若心头都隐约升起忐忑。
    莫不是被他瞧出了端倪？
    三人不约而同默念一句后，却听高子阳复又朝着青羽开口。
    “如若糕点做好了，你便亲自送进宫来吧，刚好陪陪雅若，她平日里深居简出，难免觉得闷。”
    三人又皆是一愣，全然未料到高子阳竟是此意。
    紧接着三人便又都松了口气，只是雅若心中却升起几缕不明其意的异样感觉。
    “是，青羽知晓了。”
    青羽恭顺地颔首，笑意微僵，只觉心有余悸。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离开琼玉殿后，便一直跟在青云和高子阳身后的青羽终于望见了不远处的宫门，心头不由雀跃起来。
    这一路上青羽始终跟随二人其后，只见二人一直面色平和地谈论着什么。
    在有限距离里，她无法听清二人谈话内容，也猜不透这高子阳是否还在步步为营地试探着自家大哥。
    但，惟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暂时应还未有暴露。
    一行人离宫门越来越近，眼看曙光就在眼前，青羽有些按捺不住心头的雀跃，手心已开始发起了细汗。
    就在这时只见不远处奔来一个守卫，忽地跪于高子阳面前。
    “陛下！陛下！胡统领已回来了，说是已抓回了今日逃逸的二人。”
    青羽闻言，脚下猛然一顿，只觉心脏倏地坠地，而后一寸一寸地碎裂开来，痛感清晰，令她一时间险些窒息。
    “哦？胡统领的效率果真不一般。”
    高子阳一时间只觉喜从中来，唇角隐约含笑。
    虽说这南宫华的一双儿女应与此事无关，但看来这一次，南宫华夫妇是再无与我讨价还价的机会了。
    “南宫将军，你若是无事的的话不如与朕一道去看看？”
    高子阳眉间的愁云舒展开来，噙着自得的笑意望向青云。
    而他既然开了口，青云便再无拒绝的道理。
    “好，微臣也甚是好奇胡统领究竟抓回了什么人，能叫陛下这般重视。”
    青羽紧咬着下唇，立在原地凝视着青云，内衫已被冷汗浸湿，脑海已然一片空白，不知此时该作何举动。
    “阿羽，前面不远便是宫门了，大哥还有事，你便自己先回去吧。
    对了，你不是说今晚要下厨吗，那便煲一锅当归鸡汤吧，等我回来，一道享用。”
    青云侧身回望着青羽，面色平和却无半点异状，语气亦是一贯的温煦，让人觉察不出异常。
    从心底穿透身体发肤的寒意侵袭着青羽的神经，她已抑制不住眼底浮现的雾气，只得强扯出一抹笑。
    “好的，我等你回来。”
    话一出口，青羽的鼻腔中便蓦地冲出一阵酸涩，连带着她的双眼都禁不住酸痛。
    她费心佯装的若无其事自是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在觉察到眼泪即将夺眶之际，青羽顺势俯低身体，补上了一句。
    “陛下慢行，青羽先行告退。”
    大哥，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