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多少襟情言不尽(上)

    寅时已至，西风谡谡，秋寒渐重，夜深似墨。
    青羽和高子玦一道回房后，便迅速洗漱收拾好，欲趁着天还未放光，好生歇息一时半刻。
    待她正欲去往内堂就寝，却偶然瞥见房中轩窗还半张着，夜风瑟瑟而入，令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青羽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衫，快步步向轩窗，欲快些阻隔灌入的寒风。
    青羽伸手去拉那扇小窗，夜风不似想象那般袭人，反倒轻撩起她的衣袖，拨得她的手腕痒丝丝的。
    她不禁莞尔，手中动作微微一顿，欲探头寻那顽皮的皎月，却只望见一片虚无的黑。
    青羽悻悻地收回头，麻利地合上眼前这扇小巧的轩窗，心头却忽地冒出一句话：
    黎明到来之前的黑暗是为至暗……
    她已忘记自己是何时从何处看来这一句话的，也不知为何会在此时忆起。
    只是当这句话配合着今夜早些时候的种种场景一并闪现在她脑海之中时，她便突觉后脊发寒，一阵怵意随之涌现。
    高子玦侧卧于榻上，目光却越过隔开内外堂的置物案几，始终追随着青羽的动向。
    眼见青羽忽地怔愣在原地，便出言提醒。
    “收拾完就快些过来，更深露重，容易受寒。”
    “嗯、嗯！好，我马上来！”
    青羽被高子玦那一声温煦的低唤拉回现实，突现的后怕被暂时压了下去。
    而后只见青羽，迅速吹熄了外室的烛灯，小跑着奔向床榻。
    一个跃身，又一个躺倒，青羽便灵活地缩进已有高子玦体温的被窝之中。
    青羽刚一触及绵}软的床榻，便觉腰间一紧。
    一握，一拖，又一带，青羽便在高子玦的引导下，与他靠得愈发贴近。
    高子玦将青羽捞入他怀中之后，双手便轻车熟路地朝前滑落，随即揽住她的腰。
    而后他又微合上双眸，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亲昵地摩挲，面上的神情甚是餍足。
    “累了吧？”高子玦低语。
    “嗯。”
    青羽回握着高子玦搭在她腰间的手，目光有些发怔。
    “累了就睡吧。”
    高子玦抽出一只手，轻拍起她侧弯的手臂，以示安抚和哄慰。
    “你不好奇我方才我带着乔安去做什么了？”
    青羽双眸回神，抬眸朝侧面瞥了瞥。
    “好奇。但想你先歇息。”
    高子玦合着眼眸，如实回答，轻拍她手臂的动作却未有停顿。
    “我不困，只是有些疲倦，你呢？可是困了？”
    青羽握着高子玦的手掌，用指尖在他手心随意地涂画着。
    高子玦甚是喜爱青羽这般轻触他肌肤的小动作，挠得他心头一阵温柔。
    只见高子玦的唇边轻微上扬，面上洋溢着惬意与满足。
    “我也不困，随时准备洗耳恭听娘子今夜的计划。
    除了将那被毒箭射死的守卫沿着我留下的血迹拖拽至暗巷内，以此掩盖我留下的血渍，掩藏现场曾有第三人受伤之外，你却是为何要去北市筒楼？”
    青羽轻挽唇边，也渐渐合上眼眸，缓缓开了口。
    只听她语气不疾不徐，只欲循序渐进地将自己的今夜所行之事的意图娓娓道来。
    “我今夜在暗处听到了那两个已死守卫的谈话。
    原来，其中那个被喊作朱二胖的守卫参与了连日来据洛城数十里开外的郊野山村发生的十几起少女拐带贩卖案。
    他们除了将那些年华正好的少女卖给城中的青楼之外，
    还会通过黑市中专门的掮客，将那些资质、容貌都更胜一筹的少女高价卖给达官显贵家门中充当生育工具……”
    青羽说至此处，已无了方才的淡定从容，只觉愠怒上头。
    “嗯，我暗查废宅之时，也连带查到了此事，不过不欲打草惊蛇便未有更多动作。
    想来，这守卫不过是个小喽啰，收人钱财才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高子玦的语气也稍显沉重起来，面上仍带着些许对今日行动告吹的不甘之色。
    青羽动了动被他用手掌锢住的身子，身体与他拉出些距离来。
    而后她似是读懂了他那憎恶与不甘的神色，抬眸望向他，认真道：
    “确是如此不假，不过，此事那伙异族人却并未尽数参与其中。”
    “参与的怕也不少，不过，确是多不过这洛城中的汉人。”
    高子玦眸中射出寒光，语气隐约着忿忿之情，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张伤痕累累的稚嫩脸庞。
    那张脸来自于前些时日他与乔安在郊外从一个异族男子和一个汉人男子手中救下的少女。
    那少女被那两个畜生用了强，即便是被他二人救下，却还是不治而亡……
    高子玦并未将这一残忍的事告诉青羽，否则以她嫉恶如仇又纯真温厚的性子，他担心她会误入暗潮。
    “所以……若是要肃清这一众歹人并不简单。
    尤其是对这伙来路不明异族人，他们的背后是掌控着你我性命的人，这便更是道阻且长了……”
    青羽说着，眸光便一寸一寸黯淡下来，顿生些许力不从心的无力与怅然之感。
    “掌控你我性命的，是我们自己。
    阿羽，相信我，我不会让任何人左右你的性命，即使那人在世人眼中是为至高无上。”
    高子玦将青羽垂下的头重新捧起，面色忽而变得严肃而郑重起来。
    青羽鼻腔一酸，眸中似有潮水涌动。
    曾几何时，她刚来到这个时代之时，从不信命，坚信着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她亦并不畏强权，深信着人心向善，公道在人心。
    可……时间一久，经过现实无情的洗礼，她好似已经渐渐忘记了曾经笃信之事，竟在潜移默化中妥协了……
    反倒是他，竟与从前的自己愈发相像了。
    “知晓了，我们定会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青羽凝望着高子玦，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她便侧身紧搂住他，避开他的目光，不欲让他看见自己即将夺眶的泪。
    “嗯，会的。”
    高子玦将她揽得更近了些，她的侧脸刚好贴在他的心口。
    他的心跳清晰而有力，正如她律动的脉搏，她再一次深切感受到他二人心照不宣的共振，奇妙且温柔。
    “说回我方才为何要去北市筒楼之事上吧。”
    青羽悄悄地蹭掉眼泪，调整好气息，复又开口。
    她顿了一顿，感觉到高子玦在她头顶轻点的下颌，便接着开言。
    “那朱二胖身上带着许多金银珠宝，想必是今日才拿到的报酬。
    我猜他是因为拿了银子，一高兴，便喝了不少酒，而后他为了封住那李四儿的口还给了他一锭银子。”
    青羽将自己此前偶然听到的消息，如实讲与高子玦。
    高子玦听至此处，不由忆起方才在暗巷中，青羽在将朱二胖的尸体拖至巷中后，还曾在他怀中寻摸着些什么。
    当时他与青羽相距甚远，并不能完全看清她究竟在寻找何物，只记得当时火折子一晃，他便瞥见朱二胖后背与墙面缝隙中有精光闪现。
    如此想来，想必那便是青羽口中朱二胖得来的报酬了……
    “你是想将他二人的死归结于劫财灭口？”高子玦凝睇问道。
    “答对了一半。”青羽颊上的浅笑隐含些许自得之色。
    高子玦眉梢一挑，似乎并未料到后文，“哦？那另一半是？”
    “朱二胖身上除了珠宝金银之外，还有一张按了两个人手印的契约书。”
    闻至此处，高子玦眼神不由一滞，思绪飘至方才青羽出发去北市筒楼之际曾拿出的一张折叠好的纸。
    青羽又继续讲述着：
    “那契约书上原本明文写着他朱二胖铤而走险帮另一人行拐带之事，而那人则负责与青楼和黑市的人交接。
    原本这如此重要的契约书他自是不会带在身上的，但，恰逢他与另外一人谈判，在此契约书上又加上了一条。
    那条款便是约定将每一票做成生意的分成从原先的三七分改至四六分。
    当然，朱二胖便是那多一成的受益人，于是他便借着酒劲对李四儿大肆炫耀。
    话说回来，我们还得谢谢这朱二胖喝了酒，还喝了不少，否则又怎会对李四儿口吐真言，又怎会被我无意听去了呢？”
    青羽讲得眉飞色舞，高子玦也渐渐听出了些头绪来。
    “所以，你拿走那份契约书便是欲将朱二胖之死嫁祸于与其合谋贩卖少女的同伙？
    其动机便是因为不满朱二胖新增的分成条款，因而起了杀心？”
    听到此处的高子玦心潮已有些澎湃，便开口试探着问了一句。
    “二者全中！
    另外，你可猜猜这朱二胖的同谋是何许人？”
    青羽见高子玦不需多言便能洞悉她的意图，只觉喜从中来。
    高子玦摇首，作思索状。
    “是我方才与你提到过的那个阿穆逵。
    而据朱二胖的说辞，这阿穆逵便就住在北市筒楼之中。”
    青羽笑着给出了答案。
    高子玦身躯蓦地一震，不可思议地凝视着青羽，满目惊诧与欣喜。
    “他亦喝得酩酊大醉，还因此误闯了祭祀仪式，据你当时听到的对话来看，他当时还被其中的身为头领的人训斥数落得十分狼狈。
    如此一来，他不但具备了动机，连受挫后激昂的情绪也到了位。
    所以……只要这张契约书出现在他身上，他便很难洗脱嫌疑？”
    高子玦略显激动地道出了自己的推断，满面期待地寻求青羽给出答案。
    青羽见他满心欢喜地求证着自己的猜测，不禁轻笑他的孩子气，殊不知高子玦之所以这般兴奋，亦是为被她的深藏不露所折服。
    “若是我告诉你不光有契约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