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中)

    祭祀仪式终于接近尾声是在寅时将至的时分，洛桑眼见玄狐与银狸二人一去不复返，心头隐约有几分不安。
    待他交代同族人一些善后事项后便步出大门，一踏出门口，便见这间专供祭祀而用的房间之外，竟比平日多了两倍的守卫人力。
    只见洛桑深邃的双眸明显一滞，心头的不安溢于言表，他疾步朝立于人群之中的银狸。
    “银狸，怎么回事，为何此处加派诸多守卫？玄狐他人又去了何处？”
    “先生，祭祀仪式已然结束了吗？”
    银狸并未急着回答，反倒是反问一句。
    洛桑蹙了蹙眉，双眉之间霎时呈现出显而易见的沟壑，而后只听他沉声道：
    “嗯，结束了。”
    “还请先生尽快疏散屋中众人，至于善后事宜，稍后我会加派人手处理。”
    银狸诚恳的目光滑过洛桑双眉间的褶皱，最后定格在他尽是深沉的双眸上。
    “出了何事？”
    洛桑强行抑制住喉中的干痒，问出一句话。
    “宅外有一名守卫遇害了。
    不过，如今事态并不明朗，还请先生暂勿担心，而今要务便是先疏散众人。”
    银狸通过洛桑紧攥的双拳，以及微微发颤的双唇，机敏地捕捉到他的忧虑，便试图宽慰。
    识人无数的洛桑自是知晓银狸用意是为宽慰，可谁知她只是估准了一点，此时此刻，洛桑确实不无担忧。
    但，他之所以会不断发颤且直冒冷汗，则是因为侵袭得愈发频繁的病痛。
    这病痛来得毫无预兆，似洪水猛兽，势不可挡。
    可……他的使命未达，他便不愿让更多人知晓他的身体状况。
    “好，此处拜托各位了。”
    洛桑用尽气力勉强吐出一句话后，便转身快步回了屋中。
    银狸凝望着洛桑颤颤巍巍远行而去的背影，心头不免升起些许惆怅。
    这位洛桑先生并非恶人，只可惜他却要命不久矣了……
    少焉，只见那屋中的人影摇摇晃晃，烛光忽明忽暗。
    又不过片刻的时间，烛光忽地熄灭了，屋中归于静谧，融进了深夜的暗色之中。
    “众人已自密道离开，到底出了何事？”
    洛桑疏散众人之后，忙服了几粒止痛的药丸，待他重新出现在银狸面前之时，面色已缓和些许，身体也已恢复如常。
    银狸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玄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先生，定有外人闯入，却不知那人意欲何为，还请先生先随我来。”
    洛桑闻言，连忙朝玄狐的方向行去。
    银狸朝手下的守卫吩咐几句后，便也快步向前跟上众人。
    不消片刻，一行人便来到宅外，只见那名叫“李四儿”的守卫躺在血泊之中，而自他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一道瞧来极为明显的血印，直直通往前方的暗巷。
    “先生，我此前已查探过，此人是为被利剑一击毙命。”玄狐向洛桑解释着。
    洛桑双唇紧抿，先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四儿的尸体，而后视线又转向地面上那一道长长的血痕。
    隔了半晌，他才又复出声。
    “另一人呢？可还活着？”
    玄狐摇了摇头，神色稍显凝重。
    “带我去看看。”
    洛桑发令，还未带玄狐回应，他便迈开步子朝暗巷方向行去。
    “另一人可是与他一同值守那位？”
    眼见洛桑走出一段距离，银狸才凑近玄狐，低声询问了一句。
    “嗯。”
    玄狐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看向银狸。
    “早知晓我就不该答应替他二人值守……”
    银狸神情略显惋惜，眸中甚至有水汽流连。
    “你答应与否，此处曾有人潜入都是无可非议的事实，他二人不过是刚好撞上罢了，所以不必自责。”
    玄狐的目光定格在银狸身上，与她四目对视之后，忽觉自己头先没由来的怀疑甚是荒谬。
    她一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未经世事，只懂得隐匿之术，连血腥场面都甚少得见的少女怎会有其他心思？
    “我知晓了……”
    银狸垂眸低应了一声，眸中闪逝而过些许自得之色，在如墨的夜色中，再无人得见。
    “此人是为中箭而亡，而且，所中之箭还是我吉光门特制的箭矢。”
    玄狐再次为洛桑解释着眼前之景。
    洛桑借着火折子散发出的火光，看清了那已死之人，只见他整个人呈瘫坐之势，嘴角渗出黑血，胸口中箭之处亦有黑血凝成血痂。
    “据这一长段血痕以及灰墙之上的血迹来看，这名守卫应是在中箭之后，未有立即毙命，而是爬至此处，又挣扎许久之后才缓缓死去的。”
    玄狐继续阐述着自己的推论，洛桑却依旧无言，只是手持火折子在这暗巷之中反复查探。
    “师兄所言极是，根据这道轨迹，想来这杀害二人的歹人定是从此处逃离，这守卫趁着还有口气便一路爬行至此，最后体力耗尽，毒发身亡。”
    银狸细细查探又托腮沉思良久之后，才顺着玄狐所言，慎重地开了口。
    “银狸所言……差矣。”
    许久不见开言的洛桑在银狸话音一落，便紧接着说了一句。
    银狸闻言，只觉心口猛然一个咯噔，瞳孔不由自主地紧缩。
    莫不是被洛桑先生看出了她放走那人费心布局留下的破绽？
    银狸正在心头劳心费神思考着此处有何破绽之际，却听洛桑复又开口。
    “这人绝不是中毒身亡，这涂在箭头上的毒药虽是剧毒，却不可短时间内致人死命。”
    “原来如此……那这人便就是死于箭伤？”
    得知洛桑并非寻见了破绽后，银狸的心头当即便松了口气，只是面上依旧维持着深沉之色。
    “嗯，我想他确是死于箭伤，这箭矢虽未不偏不倚射中此人心脏，
    但这毒箭入体之深，射箭之人力度之大，却足以让其在短时间内死亡。”
    洛桑立在原地，视线始终在那具死尸身上徘徊，试图找出些许有助于判断凶手为何人的线索。
    “看来此人是个武功不容小觑的人……”玄狐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兴许那凶手是近距离射击，是在这守卫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出这一箭的。”
    洛桑又给出了另一种推论，在场众人对此推论纷纷颔首以示肯定之意。
    银狸虽也在颔首肯定之列，心头却再复惶恐起来。
    青羽当时趁这守卫昏迷之际，近距离发射的毒箭的场景还历历在她目中，只盼望她离开之时勿要留下任何物证才是……
    “所以……这是熟人作案？”
    玄狐循着洛桑思索的路径，追问了一句。
    “我并未这么说，只是，这亦是其中一种可能罢了，具体如何，我亦不能作出肯定的判断。
    不过，不论如何，我们今后行事要更为小心才是，也许……我们已经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
    洛桑眼见查探未果，眉间的褶皱又更深了些许。
    只见他抬首望了望由墨色转青的天色，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随即开口道：
    “行了，天快亮了，你们快将尸体运走处理掉，这地面与墙面上的血迹也记得清理干净，我是时候回宫去了。
    此事，我会禀告给主人，今后要如何做的具体指示，你们便等我消息吧……”
    银狸听至此处，悬着的心不由落回原处。
    看来此处并未留下其他可追溯的线索，可算是万幸。
    可就在她正欲随着洛桑和玄狐离开此处之时，却见洛桑的脚步随他手中突熄的火折一般，忽地顿了下来。
    一个倏地转身回眸之后，洛桑的眼神便落在那具死尸后背与墙面的缝隙之中，眸光犀利，好似大漠猎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