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上)

    西市废宅。
    一直在宅中内堂守着祭祀的玄狐，眼见祭祀仪式即将接近尾声，方才出去查探情况的银狸还未返回，心头不免有些许担心。
    谁知他才刚自内堂而出，绕至东南方向侧院之时，便见银狸斜倚在墙边，低眉垂首，表情甚是古怪。
    “银狸！银狸！”
    玄狐上前几步，连着唤了两声，才将正神游的银狸拽回现实。
    “玄狐师兄，你来了呀。”
    银狸原本稚嫩清脆的声音此时听来有些许低沉，除此之外，她似乎对玄狐的出现并不意外。
    “嗯。怎么回事？你怎的独自在这里？方才你出来探听情况可有何发现？”
    玄狐一双狭长的眸子中毫不掩饰地透露着狐疑之色，但面对银狸的语气却很是温和。
    “我巡视了一圈，并无发现任何异常。
    只是原本看守此处的两个守卫说是吃坏了肚子，要去如厕，我才在此替他二人看守片刻。”
    银狸回应了一句，面上表情瞧来仍是气定神闲，若无其事。
    “那你为何看上去这般失魂落魄的？”
    玄狐眸中精光闪现，上下打量着自己眼前这个年岁并不大，着装却极为老成的少女，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些许异常。
    “玄狐师兄，我这并非失魂落魄，不过是觉着身体有些许疲累罢了。
    你也知晓，我们成日守着此处，神经紧绷惯了，我这冷不丁一闲暇下来，困倦之意便袭了上来。
    唉真想好生睡个好觉呀……”
    说着，银狸扬起头，忽闪着水汪汪的眸子，凝望向玄狐。
    她那双原本瞧来就澄澈无比的眼眸，此时在月光下更显天真无邪，再配上她那略带撒娇意味的语气，便更让人无法抗拒。
    当然，玄狐也不例外。
    他向来最疼的便是这个入门最晚的小师妹，此时一见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他的心霎时软了下来。
    “确是辛苦你了，这祭祀马上就结束了，待他们安全离开后，你便回去休息吧，明日酉时以后再过来便是。”
    玄狐的语气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未再对银狸的话有所怀疑。
    同门师兄妹中，除了眼前的银狸之外，他对其他人皆无法倾心信任，不知是因为亲眼目睹过他们心狠手辣的行径，还是由于银狸最像他幼时便因饥荒夭折的妹子。
    “多谢师兄，还是师兄最疼我！”
    银狸的唇边和眼底即刻浮现出笑意。
    玄狐见状，唇边的笑意亦愈发明显起来。
    整个吉光门上下，能让他偶尔感觉到人情温暖的人，便只有一个银狸而已了。
    其他人无不是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首当其冲的，便是曾对他有救命之恩，实则深不可测的黛鼠。
    好在有银狸的存在，玄狐才觉自己存在于世上，并不再像行尸走肉。
    “另外，你还是太单薄了些，平日里要多吃些东西补补身子。”
    一阵秋风忽而过境，玄狐只觉身体寒意攀升，便不忘再对银狸叮嘱了一句。
    “我平日里吃得已经不少了，不过许是因为这次大姐给的任务太艰巨，我却怎么也胖不起来。
    师兄，你说我们要何时才能结束这般暗无天日，刀尖舔血的生活？”
    银狸原本神采奕奕的脸又忽地黯然下去，语调逐渐减弱。
    问出口中那句话后，她便立时有些后悔，毕竟她其实早就心知肚明，他们一行人既已入了吉光门，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眼见玄狐迟迟未有答话，银狸便悻悻垂下了头，兀自咕哝一句，“是我痴心妄想了……”
    玄狐虽依旧默不作声，却将她这一句窸窣之声听进了耳中，脑海中蓦地闪现高子阳曾对他说过的话。
    替代了黛鼠，你便可掌控这吉光门中的所有杀手。
    到时，你想沿袭门中一贯的培育杀手之法，亦或是开创新的方法，都无人会阻拦你。
    银狸，或许，你并非痴心妄想，或许，我可以扭转现状也说不定……
    “不好了！不好了！”
    玄狐正欲转身，原路返回内堂，却听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阵高呼，他猛地顿下脚步，神色凝重。
    “立刻噤声！”
    玄狐朝黑暗中低斥了一声，眸中流转着惶惑，随即他朝内堂方向瞥了瞥，生怕惊扰内里众人。
    “是、是……”
    那黑暗中的声音低了许多，但其中反映出的慌乱之意却丝毫未减。
    话音刚落，玄狐便看清了黑暗中的来人，那是他安排在宅中西侧的一员守卫。
    “出了何事以致这般慌乱？”
    玄狐紧盯着眼前之人，心如擂鼓。
    “头儿、头儿……属、属下，今夜多喝了两杯清酒，方、方才欲去如厕，发、发现后院侧门大敞，属下觉着奇怪，便想着前去查、查探一番……”
    “够了，说重点！”
    这守卫许是因为受到惊吓，不单迟迟未切入重点，还一直丁丁列列，磕磕巴巴，玄狐终是忍不住打断了他。
    “是、是……属下发现李四儿浑身是血，横尸宅外……”
    这守卫强压下心头的惊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打颤。
    玄狐闻言，瞳孔骤然紧缩，侧头望向身旁的银狸，欲寻求答案，谁知却对上了一双与自己惊诧得一般无二的眸子。
    “怎、怎会？他不是前去如厕，怎的转眼功夫便……”
    银狸压低的声音中尽是不可思议。
    玄狐见状，不由移开目光，心头狐疑再生。
    “和他一起值守的另一人呢？”玄狐追问那名守卫。
    “属、属下不知……属下方才看到李四儿的尸体便赶着前来通报……”
    那名守卫惊魂未定，他原本就是因为家中清贫，毫无生路，前段时日偶然入了吉光门，才在这废宅谋了个看守的差事。
    此处风平浪静许久，他原本想着混混日子，拿点银子便好，可如今才是他第一次眼见方才还同自己谈笑的人死于非命，自是被骇住了。
    “废物！立刻带我前去！”
    玄狐鄙夷得剜了这守卫一眼，不由暗自腹诽自己竟放任手下招纳了这么些个酒囊饭袋入吉光门。
    “师兄等等！可要将此事告诉洛桑先生？”
    银狸忽地开口，神色瞧来亦是凝重非常。
    玄狐望了望烛光闪烁的内堂方向，双眉紧拧，终是摇了摇头。
    “暂时不必了，明朗情势后再说。”
    玄狐当下虽说心头忐忑不止，却不愿将方才阿穆逵的闹剧重演，将内堂中的众人闹得个人心惶惶。
    “那我先召集弟兄们加大守卫力度，万一此为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便糟了。”
    银狸凝睇，卸下了慌乱神色，望着玄狐郑重开口。
    玄狐面上的表情松了松，随即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此刻他竟觉着自己这个小师妹与大姐黛鼠甚是相像，除了遇事很快便能冷静下来之外，思虑问题也很是周全。
    他在心生欣慰与赞许之余，也不禁相伴而生些许忌惮。
    “银狸，你便先在此候着，如有任何异常，即刻通知洛桑先生。”
    玄狐吩咐完毕之后，便抬脚随着那名守卫迅速离开。
    银狸望着玄狐离开的方向，紧蹙的眉头霎时松开来，面上表情也有了些许舒展，清亮的眸中浮起释然之色。
    她还没死，真好。
    虽不知她出现在此是为何，但，此时我能为她做的，便只有隐在暗处，不发真言了。
    如若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依然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背叛同门，与他们同行。
    如此，才看得到光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