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下)

    傍晚时分，襄安并未有留在南宫府中用晚膳的意思，在与众人告辞之时亦并未见到青羽的身影，听青羽的随身侍女花花说起，青羽应是正在与龄儿谈天。
    襄安为了不打扰二人的谈话，便让花花无需通报自己要走之事，欲直接返家。
    其后，青云便前去相送，而高子玦便算着晚膳时间，去寻青羽的踪迹。
    出了南宫府，青云仍照着此前的路线，欲将襄安送至他初见她的那棵老槐树之下。
    在这并不算短的一路上，青云一直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开口问起襄安的家世背景，以此提出求亲之事。
    但，这一路上两人都各怀心事，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眼见着老槐树就在眼前，青云还对求亲之事只字未提，他一想起在此之前，高子玦说过的话，心头就瞬间喧哗起来。
    “阿安。”
    “青云。”
    走至老槐树下之际，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先说！”二人又是异口同声开口。
    “阿安，还是你先说吧。”
    青云紧了紧手上握着襄安的力度，温柔地开口。
    襄安垂眸轻笑，而后颔首，低声一句：
    “青云，送我回家吧，我想带你看看我自小走过无数遍的回家路，再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青云笑容一滞，身躯一顿，并未料到襄安会这般主动让自己送她返家。
    因为这一返家，实际上就是在主动提及她的家室。
    “怎么？后悔送我出来了？”
    襄安见青云有些发愣的模样，便扬起笑脸望向青云，那笑容好似温煦的风，让她周身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
    “怎会！我求之不得！”
    青云也深受感染似的笑起来，眼底泛着几分难掩的激动。
    “那便走吧，这边，随我来。”
    襄安挂着浅笑，亲昵地挽住青云的臂弯，将他带至一个看起来烟火气十足的小巷。
    青云心头顿时涌现出万千柔情，只觉自己与襄安甚是心有灵犀，心照不宣。
    “你方才想说什么？”二人步入小巷后，襄安偏头问道。
    “我想说的是，我想听你的故事，不止现在，还有余生。”
    青云深情凝望着襄安，郑重而真挚。
    襄安心头瞬间怦然不止，自心头至眼底，皆满溢着幸福与甜蜜。
    这一条襄安走了十余年的回家路，并不算长，可这一天，她与他却似乎走了很久很久。
    她将自己幼时体弱多病，身染重疾，被除母亲之外的所有人放弃，可最后却被母亲跋山涉水寻到的北山先生奇迹般救治痊愈，而后她便跟着北山先生学医术之事尽数讲与青云。
    她亦将自己及笄之后，不受宠的母亲是如何被父亲的二房夫人于琴气至病倒，最后撒手人寰之事皆说与青云知晓。
    她还将自己这些年来，潜心行医却招致各种非议，但父亲和家中亲人非但不予鼓励，反倒落井下石，对她恶语相向的事尽数对青云倾吐而出。
    襄安讲述得十分细致，也并未有所任何隐瞒，将自己这些年来的失望、无助与愤恨均倾泻而出。
    说至动情之处，她会恣意地哭泣，再未似从前那般强迫自己不许在人前落泪。
    因为，她知晓眼前的人是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她愿意倾心相待，全心相对。
    青云听襄安说起曾经历过的众多不幸与苦难，心便跟着她十余年经历的跌宕而起伏不断。
    他知晓她独立而坚强，却不知她可以坚强到咽下苦痛与辛酸，将永驻心底的爱和善意，持续用一己之力传递给需要帮助的人。
    如若从未相识，从未相知，他听闻她的事迹，应会敬佩不已。
    可，她是他的阿安，在知晓她背后隐匿起的一切阴霾后，他有的，是无尽的心疼。
    “阿安，今后，一切有我。”
    青云紧紧拥住襄安，把所有想说的话皆融进这一拥抱之中，试图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坚定不移。
    襄安原本就已通红的眼眶，再次陡然滑落热泪。
    “青云，我知晓这些你都不会在意，只是…我的家世并不算清白……”
    襄安揩去颊上的泪水，轻推开青云，有几分哽咽说道。
    说着，只见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幢宅子，低语一句，随后便复又垂下了黯然的眸子。
    “那里便是我家。”
    “吴宅？”青云顺势望去。
    “是，我爹姓吴名东……”
    襄安下了极大决心说出此话，却一直不敢抬眼看向青云。
    “吴大人？”
    青云确实有几分讶然，脑海中募地浮现高子玦早些时候说过的话。
    如若阿安和龄儿皆是吴东之女，那她二人便是姐妹！
    可…为何她们却要装作互不相识？
    青云未有开口询问此事，因为他知晓襄安与家中人关系并不好，再一联想到龄儿似乎对自己有意，他便更不愿让襄安多想。
    “是，我爹他就是那个仗着家财，依靠见不得光的手段，买官来做，还偏偏为官不正，搜刮民脂，欺压民众，为朝中众官所不耻的吴东。”
    襄安一口气说了许多，边说边止不住流泪，却始终不敢抬眼去望青云的眼。
    这一刻，青云忽地全然明白过来，明白了襄安在此之前的一切犹豫和迟疑。
    “阿安，我爱的是你，我爱的是你吴襄安。
    不论你是谁的女儿，不论你爹是何人。
    你冠以吴姓，是生来之命，而我南宫青云爱上你亦是命中注定。
    你能明白吗？我不在意你是怎样的你，我在意的是你，惟有你。”
    青云眼眶也泛起了红光，眸中倒映着倩影的柔波漾起了涟漪，语气笃定，气息却因哽咽有些许不稳。
    “明…明白了……”襄安早已泪雨涟涟，抽噎不已。
    “阿安，嫁给我可好？”青云凝神正色问道。
    “好。”襄安嗓音有些发哑。
    “我明日便去求陛下赐婚，我再不会让他人伤害于你，信我。”
    青云将襄安揽入怀中，在她耳边立下此生不灭的誓言。
    “你不介意…可…你身为南宫家的长子，又是朝廷委以重任的少将军，你父母难道亦不会在意吗？”
    襄安满心皆是感动，但眼神之中仍潜藏着化不开的忧虑。
    青云忍不住伸手抚着襄安的面颊，柔声笑道：
    “我早就在此前的数封家书中，与他们提及过你，我爹和娘皆对你敢为人先，悬壶济世的勇气赞不绝口。
    再说，我爹娘开明得很，你又是个绝世无双的女子，他们早就在家书中暗示过我，想让你做他们的儿媳妇了！”
    “真的？！”襄安面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不信的话，我明日便将家书给你看就是。”
    “我信，我信。”
    襄安原先眼中的忧虑即刻转换为难掩的惊喜之色，笑意悄悄地爬上了眉梢。
    “他们再过不久，应是要回洛城了。”青云故作思索状。
    “为何？他们在安阳不是有重担在身？”襄安不明。
    “有何重担比见他们的准儿媳还重？比参加他们儿子的大婚还重？”
    青云忽地笑起来，笑意深深。
    襄安恍然而悟，含羞地望了一眼青云，便垂下眸子，粲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