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倘来之遇（7）

    黑影们围了上来，包围着男人和弗朗西斯科前进，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用的是某种次声波交流，仿佛吟唱又仿佛哭泣，弗朗西斯科虽然一句都听不懂，但脑海里那些声波无限环绕、正在苏醒，变幻无穷。
    忽然间他听懂了，那些非人类透着渴望的诡谲之音：“人类啊……人类啊……”
    “又见到人类了……”
    “那孩子，令我我发抗拒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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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人垂涎欲滴的鲜血啊……”
    弗朗西斯科捂住耳朵，惊恐地四顾。那些影子的脸都是一样的，都没有表情，可每张脸上都写着太多太多的往事。
    “你听到的，我也听到了。别怕，老爸在。”男人握住了弗朗西斯科的小手低声说。
    男人站住了，距离那群怪物大约一百米，距离背后的迈巴赫也是一百米，恰好是车与兽群中间的位置。瓢泼的雨水不停地冲刷着他手中的长刀。
    “我觉得即便把东西给你，你也不会放我们走。”男人说。
    “我将许诺你们生命。神，从不对凡人撒谎。”
    “变得像这些死人一样？”男人用拇指指着周围的黑影。
    “不，你们的血统远比他们优秀，你们会更加强大。”
    “没得商量？”
    “凡是到过这的人，都是神的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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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听你身边人说你在校篮球队里是小前锋，很擅长突破？”男人凑近弗朗西斯科耳边。
    弗朗西斯科紧张地点头。
    男人轻轻抚摸弗朗西斯科的头，“那就好，要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每一句，尤其是不要申请一所叫做AMRC的学院。”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弗朗西斯科的屁股上，咆哮，“跑！”
    弗朗西斯科想都没想，发疯一样掉头往车的方向跑。男人和她妈妈离婚后，已经很长时间了，这男人说的话他再也不相信，可是在这个雨夜他握着男人温暖的手，忽然又变成了依赖父亲的孩子。
    男人看着弗朗西斯科的背影越来越远，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跑得真快，小兔崽子。”
    他猛地旋转，长刀带起一道刺眼的弧光，雨水溅开成圆。
    弗朗西斯科听见后面有可怕的声音追了上来，血液从伤口里涌出的声音，骨骼在刀锋下断裂的声音，混在暴风雨里。
    他居然听见影子们的哀嚎了，“痛啊”、“痛死我了，我要吃了你！”。
    浓腥却没有温度的血液溅在他背后，雨水都洗刷不掉。男人始终在他背后，他鼓足勇气扭头看了一眼，男人杀神般挥刀，一个又一个影子在刀光中炸裂开。
    弗朗西斯科从未想到一个男人会这么威风，而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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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于跑到了车的位置，扑进了车里，扭头冲着雨幕大喊，“爸爸！”
    忽然间，他有种奇怪的感觉……风筝线断了。
    那是他和男人之间的风筝线，自她跟着妈妈进入一个新的家庭以来，他和这个男人很少有见面的机会，但始终有一根线在他和男人之间，不管隔着多远，他们都通过这根线相连。
    可现在……这根线断了。
    男人没有跟他一起往回跑。摆脱这群黑影之后男人继续向前冲刺，奔向了兽群中心！
    男人根本不理睬黑影，他在挥着刀旋转，踩着黑影高跳起来，劈斩！向着中心那个最具威严的兽类，那个自称为神的兽类！
    “儿子！开车走！”男人猛地回头对弗朗西斯科吼叫，他浑身蒸腾起浓郁的、血红色的雾气。
    弗朗西斯科明白了，男人只是要把包围他们的那些黑影都吸引到他自己身边去，他用自己为诱饵。
    “要听话！记得你答应我的事。”男人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兽群，却是在对弗朗西斯科说话，“如果我死了，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只有你，你如果也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儿子，要相信老爸，你活下去，我们一定有再见的日子。”快走，你如果留在这里，老爸还有很多大招用不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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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台车很棒的，几百万的货色，不需要你来驾驶，它会自动带你走出这片区域的，他喵的花了那么多钱的东西，神都挡不住！”
    弗朗西斯科对着没有钥匙的中控台，他明白了男人刚才跟他炫耀的是什么，这台车仅有三个人可以唤醒引擎，第三个是他。
    “启动。”弗朗西斯科颤颤巍巍的对中控台下达指令。
    引擎咆哮。
    “哈哈哈哈！做得好极了，儿子！”男人举刀，声如雷霆。
    弗朗西斯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机械地看着车飞奔在雨中，车内音响不知何时又开了，播放的还是之前男人放的那首讲父爱的歌曲，女儿在和父亲对唱：
    女儿，亲爱的女儿，我给你的安排并没错，
    我把你嫁给豪门的儿子，
    一旦我老去，他将是你依靠的男人，
    他还小，但他在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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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听懂了这首歌。
    这就是男人要留给他的话。他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重要，男人把他送入了豪门，因为男人对自己的人生没有把握。男人希望儿子能过得好，将来有所依靠。
    这是个永远生活在双重身份中的男人，他只在很少数的时候凶猛凌厉，在多数人眼里他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窝囊废。但是那凶狠凌厉的一面他又不敢暴露给儿子，于是他只能以司机的面目出现，偷空接儿子放学，他能做到的仅限于此。
    许多次他开着这劳斯莱斯等在校门外，可是看见那辆也是接他儿子的车开进来后就缩缩头灰溜溜的离开，他相信自己的孩子有了依靠，然后他远远地逃离了。
    “你将来就明白了。”男人说过。
    现在弗朗西斯科已经明白了，可男人呢……男人可能已经死了。
    什么是死？
    是终点，是永诀，是不可挽回，是再也握不到的手、感觉不到的温度，是再也说不出口的“对不起”。
    弗朗西斯科撞开车门扑了下去，逆着风雨狂奔。
    此刻他忽然明白，他是真真正正地要失去那个男人了。什么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什么答应男人的话，他都抛在脑后了，他疯了，不怕黑影不怕怪兽，他要去找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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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一黑……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在警车里。
    “小朋友醒啦，没等到你的监护人”警察说，“叔叔送你回家吧。”
    男孩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微弱的东西最终熄灭了。沉默很久之后，他走出警车，慢慢地蹲了下去，双手撑着地面，不说话。
    警察看不见男孩的脸，觉得他是在哭，于是想上去拍拍他肩膀安慰几句，一个男孩子，就算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犯不着哭嘛，有困难找警察……
    但他忽然止步了……他不敢走上前去，他清楚地看见男孩撑在地上的双手十指弯曲成爪，深深地抓进沥青路面里。他不敢一个小学生怎么有这样可怖的力量，只是本能地感觉到那瘦削身体里爆发出的惊涛骇浪般的……悲伤。
    弗朗西斯科在回忆每一个细节，他的这段记忆不写在纸上也不写在电子文档里，而是写在大脑里。里面有很多画面，一帧帧地播放，有的是他骑在那个男人的脖子上喊着“驾驾驾”；有的是男人给他买的唯一一件值钱玩具，一套奥特六兄弟；还有就是那个男人自评他人生里最拉风的画面，把儿子推向身后，提着一柄闪烁着寒光的武士刀……
    自那天起，每晚睡前，弗朗西斯科都会回想一次那个雨夜和爸爸在那架高速路上的遭遇，回想每个细节，直至确认自己没有忘记任何一处。
    AMRC学院的“脑科学导论”研究专家说，人的记忆很靠不住，就像一块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盘。过去的事情就像是画在沙地上的画，时间流逝，沙被风吹走，记忆模煳，最后化成茫茫的一片，再也无法分辨。
    这其实是人的自我保护功能，试想你能记住过去的每个细节，永志不忘，那么一生里最令你悲伤、疼痛、哀愁的画面就会不断地折磨你，你将永远也不能从过去的坏状态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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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弗朗西斯科不想忘记，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还记得那个男人了。如果他也忘记了，那个男人就像真的不曾存在过。
    那个男人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东西能证明他的存在，就是流着他一半血的弗朗西斯科。
    在餐厅内的弗朗西斯科低着头，看着餐盘里的半根黑胡椒烤肠沉默了下来。
    弋宇之知道弗朗西斯科讲述完了他的故事，可他被这股悲伤的情绪感染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劝他看开一点么？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表达自己对他的遭遇很共情？
    还是说“哈哈，老兄。我这个来自幸福的原生家庭，从小衣食无忧的人很同情你的坎坷遭遇”，这样貌似会被打死吧？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家或许早就放下了。
    弋宇之扭头看着餐厅的天窗，外面此时下起了雨。弗朗西斯科也抬头看了看。
    “爸爸，又下雨了啊。”弗朗西斯科趴在餐桌轻声地说。雨劈里啪啦打在窗上，他缓缓合闭双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