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倘来之遇（6）

    雨夜中的劳斯莱斯已经达到了极速，280公里每小时，发动机转速表的指针跳入了危险的红区。男人把油门踩到底，紧握方向盘直视前方，前方只有水银般的光，什么都看不清，他们像是奔向银色的大海。苍白、没有掌纹的手印在挡风玻璃上，“砰砰”作响。影子拍打着四面的车窗，力量大得能打碎防爆玻璃。
    男人伸手从车门里拔出了漆黑的伞。
    这时候拿伞难道是要下车去跟那些不明生物们谈谈？弗朗西斯科愣了一下，忽然看清了，那不是伞，是刀，修长的武士刀，漆黑的鞘，没有刀镡。
    弗朗西斯科看过武士刀的书，在日本，刀匠只会在两种刀上不加刀镡，贫穷浪人的佩刀，或者敬神的御神刀。御神刀根本不会被用来斩切，刀镡无用，而这柄刀考究而复古的鲨皮鞘说明它根本就不是战斗的刀，仅是件工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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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从鞘中滑出，刃光清澈如水。
    弗朗西斯科呆住了。怎么回事？男人不是个司机么？他就该是个陪着小心接送老板的废物啊！可此时此刻他握着刀，看起来跃跃欲试，身上散发出的杀意，令他这个亲儿子都不寒而栗……就凭那柄秀美的工艺刀？
    男人的手腕上青筋暴起。他反手握刀，直刺左侧车门。长刀洞穿铸铝车门，嵌在里面，半截刀身暴露于外。男人猛踩刹车，速度表指针急降，车轮在地面上滑动，接近失控的边缘。浓腥的血在风中拉出十几米长的黑色飘带，又立刻被暴雨洗去。那些黑影来不及减速，左侧的一群被外面的半截刀身一气斩断，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简单也纯粹的杀戮，就像是那些影子以时速250公里撞上锋利的刀刃。黑血泼满了左侧的全部车窗，甚至从缝隙里渗进来。
    弗朗西斯科吓傻了，在淡漠的性子又如何？他毕竟是个小孩子呀！抱着头，哀嚎着，不停地颤抖。
    整个世界……难道都疯了么？
    男人立刻把油门踩到底，轮胎和地面剧烈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噪音。动力已经超过了轮胎的极限，透过空气过滤与雨水冲洗仍能闻见轮胎烧焦的臭味。男人猛打方向盘，车身失速旋转，3吨的沉重车身把那些黑影扫了出去，撞击在路旁的护栏上，金属护栏发出裂响。
    四面车窗玻璃都被涂上了黑色的血，又被暴雨冲刷干净。
    地狱般的场景。
    男人伸手按住弗朗西斯科的头，轻轻的抚摸着，温暖从掌心传出。
    弗朗西斯科忽然想到小时候，男人女人和他还是一家人的时候，男人带他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也是这样轻轻按着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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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一脚踩下，又是油门到底，劳斯莱斯如一匹暴怒的公野马，沿着来路直冲回去。车轮下传来令人心悸的声音，好像是骨骼被碾碎的声音……车身不停地震动，一个又一个黑影被撞飞出去。
    男人至始至终没有半点表情。这辆车在他手里成了屠杀的机器。弗朗西斯科不敢相信这么个没用的男人，会忽然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别怕，只是一群低代种的死侍……它们……没有公民权。”男人嘶哑地说，“他们不是人，所以法律不保护他们！”
    一个黑影没有被撞飞，他比其他黑影都高大，魁梧得像是个巨人。他用双手撑住了车头，被劳斯莱斯顶着急退，双脚在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暴雨中他紫色的眼瞳似乎燃烧起来。这一幕本该出科幻电影里，对于普通人来说，巨大的地面摩擦力会让他的关节脱臼、腿骨折断。
    “爸爸！那些……那些是什么人？我现在打电话……报警！”弗朗西斯科颤颤巍巍的开口。
    “没用的，你的手机没有信号。”男人低声说。
    “至于什么人……爸爸几句话对你解释不清楚。”
    一会儿，他又说。
    “别怕，儿子，放心放心，其实你老爸我是很牛逼的，只不过真人不露相……”
    看起来男人确实还是那个男人，至少他还是那么啰嗦。但弗朗西斯科看得出男人一点都不轻松。他满脸都是汗，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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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和那个男人说的一样，他的手机果然没信号。
    弗朗西斯科打开GPS，同样搜索不到卫星信号。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人在高架路上？这条路上满是监控探头，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故，却没有路警赶来。他们好像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这个空间里只有高架桥、暴风雨、鬼魅的黑影，和这辆不属于男人的劳斯莱斯。
    “简单地说，就是你的基因血统跟别人不太一样。”沉默了很久，男人给出了这个不太靠谱的解释。
    “不要好像世界末日一样，基因不一样也不是多么丢人的事。”
    男人抓了抓头，“算了，先别说这个，以后有时间慢慢给你解释，但是儿子，你要记得，不要申请一家叫AMRC的学院，那学院里都是一群疯子。”
    “我说你后爹会把家产留给你么？你可要千万看着他，别让他在外面包二奶……到时候就有人跟你抢家产了。”男人认真地说。
    真的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的，这个时候他还能话痨，似乎还眉飞色舞起来。
    他们狂奔了十几分钟，已经数不清车子跑出了多少公里，可是路口还是没有一点露出来的迹象。
    黑影们没有追上来，水银般的灯光也看不见了，弗朗西斯科狂跳的心率慢慢恢复正常，这世界总不会有什么人跑得和极速的劳斯莱斯一样快吧？他们应该已经把那些黑影远远的甩掉的不见影踪。
    “现在去哪里？安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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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他们还在……还没走……因为雨还没有停，我们一定要找到出口。”男人依然踩死了油门狂奔。弗朗西斯科看得出，他的紧张一点都没有缓解。
    雨还没有停？什么意思？难道那些黑影是从雨幕里钻出来的吗？弗朗西斯科无法理解。
    路旁一闪而过的减速标志上显示前方三公里是收费站。男人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应该到正常区域了。过了收费站你就下车走，找一辆出租车送你回去，让你那个“爸爸”给人一点钱就好了。”男人摸了几张邹邹巴巴的钞票在手里准备付过路费，又伸手把嵌在车门里的刀拔了下来。
    “你呢？”弗朗西斯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会追着我。”男人说，“不过别担心，你老爸真的超级厉害的。”
    收费站越来越近，炽烈的白光让人觉得温暖，像是夜行人在迷雾中看见了旅社屋檐下的灯光，不由得加快脚步，到了那里就能放下一切不安。父子二人都热切地望向前方。
    车猛地减速，刹车片刺耳地嘶叫着。
    “不……不对！”男人嘶哑地说。
    弗朗西斯科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前方的灯光透出的不仅仅是温暖，还有庄严和宏伟，就像是……君王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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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停下了，可灯光却向他们逼近，那些放射在黑暗和雨水中的、丝丝缕缕的白光。
    “要听老爸的话，不要离我太远，但也不要靠得太近。”男人扭头看着楚子航，“就像是小时侯我带你放风筝。”
    风筝从不会离开放风筝的人很远，因为之间连着风筝线。远离的那一刻，是风筝线断掉的时候。
    弗朗西斯科用力点了点头。
    “系好安全带！”男人全力踩下油门。
    劳斯莱斯以最大的加速度冲了出去，冲向白光，直撞上去。水雾被斩开，弗朗西斯科忽然看清楚了，前方哪里是什么收费站？那白色的光芒中站着……千军万马，后面是一座宏伟的宫殿。
    他的世界观崩塌了，以前他所相信的一切完全破灭，世界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那是一群他从未见过的怪物。眼里全部泛着紫色光晕。
    它们本该只存在于文字和壁画里！
    “下车。”男人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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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西斯科迈动双腿，机械地跟着男人下车，和男人并肩站在雪亮的前大灯中，男人一手提着长刀，一手伸过来挽着小小的弗朗西斯科。
    “不要怕……儿子，虽然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我也很害怕……可是怕是没用的。本来不想让你看到这些，可既然看到了，就不要错过机会。睁大眼睛！”
    弗朗西斯科紧紧地握住男人的手，他从未觉得男人有这么高大，山一样不可撼动。天上地下都是雨，雨之外是无边的黑暗。脚下是宽阔的高架路，四面八方都是透明的水幕，仿佛世界上一切的雨都汇集在这片空间里，雨流和雨流之间并排挨着，没有空隙。
    “你竟然敢撞向神的御座！”雨里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是个司机，开车开得太多难免手滑。”男人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们要的是什么，可以，交给你们没问题。”
    他摸了摸弗朗西斯科的头。
    “以前你很多次都不听话，但这次一定要听我的话，”男人凑在弗朗西斯科的耳边低声说，“记得，不要离开我，也不要靠得太近。但我说‘跑’的时候，你就要往车这边跑，千万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嗯！”弗朗西斯科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