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倘来之遇（5）

    “后座空调热不热？”男人又问。
    “行了，别老像个司机似的说话！”弗朗西斯科心里很烦。
    你是我爸爸！你明白么？他想问那个男人，明白么？
    “按探视权算你一个月只有一天能来探望我你还经常没空……即使你来了，坐在别人家里，你又能跟我说什么？当然其实你还是很能说的，你坐在“爸爸”高价买的昂贵沙发上，赞美那沙发真是好高级！我到底为什么要叫你来接我？因为没人接我么？因为你来接我们可以说说话啊！如果你实在说不出什么有深度的话来，就直白地淡淡地问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吧……别给我打伞，那么殷勤，我不在意那个，你还想像司机一样跪在我面前给我换雨鞋么？我不需要司机，家里已经有一个司机了……你是我爸爸你明白么？”
    “给儿子当司机有什么丢脸的？”男人耸耸肩，他的脸皮厚如城墙，或者说他的脑回路与常人完全相异，“你小时候我还给你当马骑呢。”
    弗朗西斯科的心里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裂开了，流出酸楚的水。他觉得累了，不想说了，靠在皮椅靠背上，望着窗外出神。
    好些年以前……在那间几十个平方米的三朝阳小房子里，男人到处爬，男孩骑在男人的肩膀上大声说“驾驾”，漂亮女人围着厨房手忙脚乱……这些画面在脑海里闪灭，像是台破旧的胶片放映机在放电影。
    天渐渐地黑了，路灯亮起。透过重重雨幕，灯光微弱得像是萤火。
    “你妈妈最近怎么样？”男人打破了沉默。
    塔读@^>
    总是这样的回答，“你将来就明白了”、“你还小不懂”、“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骗鬼！两人离婚时，弗朗西斯科还很小，哇哇大哭觉得仿佛世界末日，男人就安慰他说“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爸爸妈妈只是不一起住罢了”、“星期天还带你出去玩”什么的。
    他信了，相信家还是这男人那女人以及自己三个人的家，结果跟着妈妈进了新家的门，看见一位秃头四眼的叔叔彬彬有礼地打开门，弗朗西斯科不知此人何方神圣，大惊之下就把手里没吃完的土豆泥呼他脸上了。
    都这么些年了，小屁孩也懂了很多事了，还骗？骗鬼啊！
    “你够了！好好开你的车，我的事儿别管！一会儿到家你别进去了，免得‘爸爸’不高兴！”弗朗西斯科咬着牙，把头拧向一边。
    “这话说得……我才是你亲爸爸，他不高兴让他不高兴去，他算个屁啊……”男人终于有点尊严被挫伤的沮丧了。
    “他不是我亲爸爸，可他参加我的家长会，他知道周末带我去游乐园，他知道我的期末成绩，他至少生日会买礼物送我！”弗朗西斯科委屈极了，恶狠狠地把怀里的书包往车座上一拍，“你还记得我生日么？”
    “你生日我怎么不记得？”男人急头白脸地分辨，“你是我儿子，是我和你老妈辛苦合伙把你生下来的……一听说怀上你了我们就算日子，什么时候怀上的，什么时候预产期，眼巴巴地等你。你个死小子就是不出来，多呆了1个月！我怎么会不记得？你那么聪明还不是我把你生得好？”
    “很辛苦？娶个漂亮女人让漂亮女人生个孩子……很了不起？”
    “生下来了你辛苦过么？你管过我么？你到底为什么算我的‘亲爸爸’啊？就因为你和老妈‘合伙把我生下来’？就像生产个什么东西似的？‘亲爸爸’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
    “亲爸爸就是……你……流着我的血哎。”男人斟酌着用词，“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继承你懂不懂？你就是我的一半……我知道这些年我是没怎么管过你，我对不起你，但是老爹哪有不关心儿子的？我们血脉相通我们……”
    本小。说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
    男人沉默了，弗朗西斯科也不说话，只听成千上万的雨点重重地击打在车顶。车里的空气温度好似一下子降了许多，连空调热风也吹不开。
    隔了很久男人慢慢地叹了口气，一副老生常谈的口气，“所以说你还小嘛，你不懂。等你将来自己有孩子你就明白了，生孩子就像是把自己的一半给了这个小孩一样。你好像能感觉到他在哪里，就跟心灵感应似的。好像就是天然的，根本不清楚为什么。再说了，人都要死的，我死了，别人都忘记我了，可这世界上还有你，你有一半是我。就好像我在世界上留了点什么东西，没有完全离开。”
    “你只会生，不养，我是别人养出来的，会越来越不像你的！”
    “我……我也想养。”男人幽怨地说。
    突然，父子的对话被不和谐的声音打断。
    车内音响里传来低低的诡异笑声，父子二人一愣，没听清是电流杂音还是播放器被不小心打开了。那笑声低沉，但又宏大庄严。
    他一直从后视镜里盯着男人的脸，男人的脸忽然有了变化，青色的血管瞬间就从眼角跳起，仿佛躁动的细蛇，男人脸上永远是松松垮垮的，但此时绷紧了，一张被拉满弦的弓。
    弗朗西斯科从未在男人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完全是另外一个人，骤然收紧的瞳孔里透出巨大的惊恐。
    车门传出声音，噼啪作响，像是有人在敲打。
    “那么大的雨，谁在外面？”楚子航扭头，看见一个黑影投在车窗上。他想难不成是高架路封路，被交警查了？他伸出手去，想把车窗降下来。
    塔读^小说APP@更多优质免费小说，无广告在@线免<费阅<读！>^>
    “坐回去！别动！”男人怒喝。
    铺天盖地的恐惧忽然包围了弗朗西斯科。他看着时速表，时速已经飙升160公里。谁能追着这劳斯莱斯在高架路上狂奔，同时伸手敲门？
    敲门声急促起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五个、越来越多的人影聚集在车外。他们隔着沾满雨水的车窗凝视楚子航，居高临下。窗外有刺眼的水银色光照进来，把男人的脸都照得惨白。男人扭头看着弗朗西斯科，竭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别怕……儿子！爸爸在......”
    敲门声变成了尖锐的东西在钢铁和玻璃上划过的刺耳声音，弗朗西斯科想那是影子们的指甲。
    “这是哪里？”
    男人没有回答反手抓住弗朗西斯科的手腕，生生地把他从后座拉到前座，按在副驾驶座位上。
    “系上安全带！”男人低声说。此刻他已经完全没有恐惧的神情了，他的脸坚硬如生铁。
    油门到底，车身震动，昂然加速。几秒钟内时速达到200公里，而且还在继续，因为他们没能甩掉那些影子。四面八方的都有水银色的光进来，灯光里不知多少黑影围绕着车……沉默地站着……就像是一群恶鬼围绕在垂死者的床边。他们一同睁眼，紫色的瞳孔像是宝石般亮。
    就像是在太古的黑暗里，看蛇群舞蹈，那些蛇用奇怪诡异的语言向他讲述失落的历史。
    “是‘觉醒’儿子，你特殊的血统在被开启，这样强的反应，不知道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男人握紧儿子的手，“我总希望这一天……晚一点来的。”
    本小。说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
    不知过了多久，弗朗西斯科慢慢地抬起头，就像从一场一生那么漫长的噩梦里醒来。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像一个近视多年的人戴上了眼镜，世界忽然变得异常清晰，视力、听力乃至于嗅觉都苏醒了。他茫然地看着男人，男人伸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顶，说不清是关怀还是悲哀。
    “这是怎么了？我们要死了么？”
    “儿子，”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真实的……世界？”
    “今天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跟别人说，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会以为你疯了。”男人说。
    “其实活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里我觉得更开心一点，所以我总是想你最好晚点明白这一切。我总想离你远一点，这样就不会把你卷进来，但今天接到你的短信……我还是没忍住去接你……好吧，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老爹要想在儿子心里树立个人形象就得爷们一点，以前一直都没有机会。”男人舔了舔嘴唇，“今天这些家伙要倒是给我一个机会向儿子展示我有多牛逼，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