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倘来之遇（4）

    “那个男人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东西能证明他的存在，就是流着他一半骨血的我。”弗朗西斯科没头没尾的开了口。
    也没管一脸懵逼的弋宇之，又淡淡讲了下去，即像是说给弋宇之，又像是说给他自己。
    那是记不清多少年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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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你那里也下雨了吧？妈妈在商厦和姐妹们一起买东西呢，这边雨可大了，车都打不着，我们喝杯咖啡，等雨小点儿再走，你自己打个车赶快回家，而后电话挂断了。
    弗朗西斯科收起手机，从头到尾他一个字都没说。他也没准备要说什么，他拨这个电话只是告诉妈妈自己没事，让她别担心，该玩接着玩。
    所谓大人，有时候很愚蠢。孩子伸出手想去安慰她一下的时候，她还以为你在要吃的。
    外面没车可打的，这么大的雨，出租司机也不想做生意，都早早开车回家了。
    弗朗西斯科忽然很想有个人来接他。他摸出手机，输入短信，“雨下得很大，能来接我一下么？”默念了一遍，确定语气无误，点击了发送按键。
    接下来的几十秒钟里他一直在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好呢好呢没问题！在学校等着，我马上就到！”短信回复，那个人的语气总是这么快活。
    十分钟后，外面传来低沉的喇叭声。弗朗西斯科扭头，窗外雨幕里，氙灯拉出两道雪亮的光束，照得人睁不开眼。
    雨刮器像是台发了疯的节拍器那样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的一层层雨水。车里的中年男人冲弗朗西斯科招手，笑魇如花。他不明白他怎么老是笑得那么开心，好像一点烦心事都没有似的。
    车里的男人赶紧推开车门，张开一张巨大的黑伞迎了上来，就像司机那样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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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西斯科看都不看他一眼，推开伞，冒雨走到车边，自己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男人的马屁没有得到回应，愣了一下，扭头也坐回车里，坐在驾驶座上，把伞收好递给后座的弗朗西斯科，“插车门上，那里有个洞专门插雨伞。”
    “知道，你说过的。”弗朗西斯科随手把伞插好，扭头看着窗外，有些许不耐烦，“走吧。”
    “衣服湿了吧？我给你把座位后排座椅加热打开？谁用谁知道，舒服极了！”男人又开始吹嘘他的车。
    “用不着，到家了换衣服。”
    男人撇了撇嘴，清了清嗓子，对中控台说“启动！”
    屏幕亮起，仪表盘上闪过冷厉的蓝光，凶猛如野兽的5.5升V12涡轮增压引擎开始自检，车里感觉不到丝毫震动，发动机沉雄的低吼也被隔绝在外。
    “几百万的车，不用钥匙，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的声音能启动，一个是我，一个是老板，还有一个你猜是谁？”男人得意洋洋。
    “不关心。”弗朗西斯科面无表情。
    男人的热脸又贴了冷屁股，倒也不沮丧，踩下油门。车轰然提速，在操场上甩出巨大的弧线，利刃般劈开雨幕，门卫在岗亭里挺胸腆肚站得笔直，表示出对这辆超级豪车和它象征的财富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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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大雨，你妈也不知道来接你。”
    “你们学校那个门卫开始不让我把车给开进来，我说我来接我儿子放学的，这么大雨淋一下就湿你不让我进去怎么办？哈哈。”
    男人一边潇洒地拨弄他的方向盘一边唠唠叨叨。
    弗朗西斯科从上车起就没搭理过他一句。他打开了收音机，播音员的声音比男人的声音让他觉得心里清净。
    “现在播报台风紧急警报和路况信息，根据市气象台发布的消息，今年007号台风‘企鹅’于今天下午在我市东南海岸登陆，预计将带来强降雨和十级强风，请各单位及时做好防范工作。因为高强度的降雨，途径本市的国路交通枢纽将于两小时后封闭，高架路上风速高、能见度低于三十米，请还在路上行驶的司机绕道行驶。”
    他看向窗外，能见度真的差到了极点，五十米外就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雨点密集得好像在空中就彼此撞得粉碎，落地都是纷纷的水沫。天空漆黑如墨，偶尔有电光笔直地砸向地面。路面上的车已经不多了，都亮着大灯小心翼翼地爬行，会车时司机都使劲按喇叭，就像是野兽在森林里相遇，警觉地龇牙发出低吼。
    车速慢了下来，一辆跟着一辆慢慢往前摸索。前面车喇叭声响成一片，好像煮沸的水壶，无数刹车灯的红光刺透了雨幕，好像是堵住了。
    “妈的，真堵死了！”男人骂骂咧咧。
    前面是两车刮蹭，司机撑着伞喷着唾沫大吵。这么恶劣的天气，交警一时赶不过来，大家都指是对方的错儿。就这么塞住了几十辆车，有几个司机下车去叫吵架的人把车挪开，又起了什么争执，推搡起来。其他人焦躁地摁着喇叭。
    “傻币啊？两台小破车有什么可吵的？反正都是保险公司出钱嘛。”男人骂骂咧咧的，“我送完儿子还有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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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探头探脑四处看，目光落在雨幕中的岔道上。上高架路的岔道，一步之遥，路牌被遮挡在一棵柳树狂舞的枝条里。有点奇怪，一条空路，这些被堵住的车本该一股脑地涌过去，但那边空无一人。弗朗西斯科心里一动，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只有他们看到了那条路，又或者别人都清楚那条路走不通。
    生物老师在课上说，动物有种认路的本能，沙漠里的野骆驼能清楚地知道什么路是错的，没有水泉，人赶它去走它都不走。因为它警觉到了危险。
    “那条路应该能上高架，不过现在高架大概封路了。”男人说着，车头却直指岔道而去。
    距离近了，路牌上写着，“高架路入口……”后面跟着的是入口的编号，楚子航看了一眼，恰好这时一泼雨水在前风挡上喷散开，他没能看清。
    “真封路了，一会儿下不去怎么办？”弗朗西斯科问。
    “能上来就不怕下不去，”男人毫不担心，“顶多给出口的警察递根烟的事儿。”
    “广播里说高架路上风速高能见度差，让绕道行驶。”
    “没事，”男人拍拍方向盘，“风速高怕什么？人家微型车才怕，咱这车你知道多重么？3吨！十二级风都吹不动它！你老爸的车技加上这车，稳着呢！放心好了！”
    劳斯莱斯在空荡荡的高架路上飞驰，溅起一人高的水花，男人自作主张地打开音响，放着音乐。
    “不错吧？这首歌，讲父爱的！”男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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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西斯科阴沉着脸，“你听不出来么？这首歌是女孩和父亲的对话，不是男孩的，你放给我听不合适。”
    “生男生女有什么不一样？都是父爱嘛。”男人大大咧咧地。
    “咱爷俩聊聊天算了。”男人关了音响，“我跟你说了我们公司新盖的那栋楼了么？老板在里面装了蒸汽浴室和健身房，我们用都是免费的，里面的东西真特么的高级……”。
    这男人这辈子就是太啰嗦，所以那么失败……但他要是不啰嗦，也许可能更失败。弗朗西斯科默默地想。
    他就靠着这张嘴，才把妈妈哄得团团转，直到哄得下嫁他。弗朗西斯科长得很帅，这都靠妈妈的基因。妈妈年轻时是时装模特，追求者如过江之鲫。最后从群雄中破阵而出的居然是这个男人，每天开着车等在公司门口接妈妈下班，纯靠一张嘴编织出美好的未来，把妈妈迷得神魂颠倒，终于在坐他车去旅游的路上糊里糊涂答应下嫁他，也是那一次怀上了弗朗西斯科。直到在结婚证上摁了手印，妈妈才知道那车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他只是个给单位开车的司机。
    政治课老师说得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样的男人撑不起绝色老婆的上层建筑。
    离婚时，男人拍着胸脯对前老婆保证，说要按月赚钱养活他们母子，让老婆看看他也是能有出息的，等到他修成正果，必然登门再次求婚，带着他们娘俩，重新开始幸福人生。他豪气得很，转头就去把国企里稳定的司机工作给辞了，出门找能赚钱的活儿。在劳务市场挂了三四个月之后，始终无人问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会的也只是开车，于是灰溜溜又去私企找开车的活儿。
    车是比以前的好了，薪水上却没什么变化，每月除掉他自己的花销，连只乌龟都养不活。
    好在弗朗西斯科的绝色亲娘终于争了一口气，根本就没打算等他，以泪洗面几天后把弗朗西斯科往朋友家一送，重新购置了化妆品，妆容妖冶地和姐妹们出去泡吧了。不到一个月，娘亲就给他领回一个新爹来。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娘亲挑男人用心思了，选了个千里挑一的。“爸爸”名下有三个公司，离过一次婚，无子女，求婚时信誓旦旦，绝对不再生孩子，把弗朗西斯科当亲儿子养。
    有富爹美娘，自己在学校又名列前茅，同学都觉得弗朗西斯科很极品。却没料到他背地里的人生远比别人想象的更极品。但这无法归功于他，是亲生爹妈太极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