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恰似故人来

    乾封元年春，惊蛰。
    江南的初春细雨绵绵，透着几丝凉意，空旷的街上偶有人撑伞走过，皆是步履匆匆，神情惶恐。
    四下望去，这一条街道上，竟只有一家门店不大的客栈还开着门。
    “这日子，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店小二一边擦着桌子，嘴里嘟囔抱怨着，本就光洁的桌面已经被他来回擦得锃亮。
    账房懒散的倚靠在柜前，拨弄着算盘，闻言，眼皮也不抬，道：“还不是那魔僧，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带着我们日子也不好过。”
    店小二被“魔僧”二字吓得一激灵，忙向门外扫了眼：“说什么呢！这可提不得！”
    然后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祖保佑，才继续去擦桌子。
    账房哼了一声：“若真有佛祖，怎么不见他保佑保佑寒山寺的和尚？”
    店小二“哎呦”了声，忙道：“祖宗，求你少说两句吧。”
    账房嫌弃般抬眼：“我便是说了，那魔头还能来取我性命不成？”
    店小二垂下眼：“鬼邪之事，还是少提为妙。”
    却发觉不知何时，四周有些过于寂静了。
    店小二奇怪的看了账房一眼，见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身后，竟是连算盘都忘了拨。
    不由觉得背后一冷，循着账房的目光回身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那是一个身穿白色布衣长袍的僧人。
    他生得一副英俊端重的好相貌，半阖着眼，细雨打在他的身上，仿佛有着若隐若现的光，又落在他脖子上挂着硕大的佛珠之上，弹跳出一圈圈水色光泽。
    “您……”
    许是见僧人宝相庄严，小二并未多想，暗道寒山寺月前一夜死了百多个僧人，其中不乏德高望重的几位高僧，也许这位也是前来吊唁的。
    “住店。”僧人嗓音低沉，径自缓步走到了角落的桌边坐下。
    小二此时注意到，僧人虽从雨中而来，脚下却不染一丝泥土，忽觉一股凉意从脚下升腾而起。
    他在这客栈中迎来送往，见过不少奇人异事，却还未见过这般邪性的人。
    联想起之前账房随口而出的话，不由心中发慌，站在远处，磕磕巴巴的问：“客，客官，吃点什，什么？”
    僧人闻言，缓缓睁开了眼，露出了一金一赤两颗异色的瞳。
    “两颗人心。”
    僧人声音不疾不徐，却将小二吓得跌坐在地：“你！你是！魔僧，寂冥？”
    听到寂冥的名字时，那账房似才被惊醒，连滚带爬的跑入雨中。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
    他埋头向前跑，也不敢回头，在街头处摔倒在地。
    视野中忽然出现一个白色的绣花鞋。
    账房一惊，缓缓抬头，先入眼帘的是一个素色的裙角，再往上，是纤细的腰身和一截莹莹如玉的手腕。
    女子持着伞，露出微尖的下巴和小巧的唇。
    “这位大哥，可有见过一个白衣僧人？”清冷的声音如金石玉响，却因为女子柔和的语气平添了一股妩媚。
    账房眼神迷离，竟是有些痴了：“见过。”
    白渲唇角微扬，柔声问：“他在哪里？”
    账房回手冲客栈一指：“在悦来客栈。”
    白渲微微颔首：“多谢。”
    然后缓步从账房身边走过，留下一阵清香。
    账房猛然回神，却只记得自己见到了魔僧寂冥逃到了这里，连忙爬起身继续向前跑。
    却不知身后的白色身影瞬息间已到了客栈门前。
    白渲走入客栈内，就看到了门口桌边的僧人正闭目而坐，似乎对自己的到来并无意外。
    白渲扫了一眼角落缩在一处瑟瑟发抖的店小二，又将目光放回寂冥身上。
    “你在这里，是在等我？”白渲眼底微冷，下巴微微抬起，是一副睥睨冷傲的模样。
    寂冥不答，拨弄着手中的持珠，道：“这半个月，已有二十一个除魔者前来，你想知道他们的下场如何吗？”
    “他们被你挖出了心脏，炼成了傀儡。”白渲挑了挑眉，问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难不成……“白渲抬起手，掩唇浅笑，眼波流转，对着这闭目的魔僧流露出一抹颠倒众生的风情。“难不成你这魔头挖多了人心，也知道怜香惜玉了？”
    寂冥闻言，捏着持珠的手一顿，沉声道：“你在找死吗？”
    下一瞬，白渲人已到了寂冥的身侧，纤指点出，直取和尚太阳穴。
    寂冥闭着眼，心随念动，左手立掌抬起，拦下了白渲致命的杀招，
    白渲化指为拳，顺势朝寂冥左肩砸下，寂冥左臂瞬间抬起，又轻描淡写般，化解了白渲的攻势。
    如此这般，二人转瞬间就过了数十招。
    “和尚，此处狭窄，不如你我出去再斗。”白渲似轻笑一声，声音轻快，实则脸色并不好看。
    寂冥比她想的还要更强，食人恶念而生的魔头，竟短短半个月就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寂冥并未答话，在白渲飞出门外之后，也紧随其后。
    二人一路追一路打，很快落在了一座山中。
    白渲手持长剑，寂冥徒手与之相斗，终究落了下风。
    似是耐心告罄，寂冥骤然睁开了眼。
    一时间红光大盛，寂冥周身的气势节节攀升，白渲惊疑不定的看着，终于知晓了这人刚才为何身上没有魔气。
    寂冥竟是一个半身魔。
    许是意志坚定，入魔后寂冥并未被扰了心智，而是将魔气封印在体内。
    白渲紧了紧握剑的手，脸色发白，她似乎将这魔头放了出来，该如何是好？
    寂冥却并不给她思索的时间，雷霆出手，白渲已无招架之力。
    片刻后，一抹白影从空中跌落化为了一只三尾白狐，白渲竟是被打回了原形。
    她任命般闭上了眼，只等待这魔头挖出自己的心脏，夺取自己的修为。
    却久久不见痛苦袭来，这头悬利刃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惶恐。
    白渲悄悄睁开眼，却发现哪里还有那魔头的身影？
    山林中细雨蒙蒙，一只三尾白狐在软绵绵的树叶中支起身子，不解般侧了侧头。
    唯余雨落风声，似在回应白狐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