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背后 十三

    “那个小姑娘可以麻烦你稍微让一下吗？我们这辆马车太宽了一点，嗯，谢谢你。什么？我不是小孩子、虽然我比较矮一点，我想你称呼我做叔叔应该是不会有错的。这位大哥，你的披风小心被卷到马车车轮里去。萨米亚在上，今天天气怎么这么热！”
    尽管身高只有普通人的一半、但是音量却起码是普通人的一倍以上，对于半身人这个种族的这个观点，通常都没有什么偏差；这也是黯精灵妮丝隔着大半条街道就听到了半身人埃德尔的声音的原因。
    红鱼村的规模并不算太小，但是村里真正铺上了石板地面的街道却只有一条；自东往西穿越整条红鱼村的街道，实际上也是玛瑙城通往东面和南面各地的重要驿道。妮丝正在街道东面末端的削尖鱼刺酒馆里小口地呷着杯里的水果酒，她和她的姐姐、黯精灵法师妮雅，以及她们两姐妹的指导者半身人埃德加今天一早便来到了红鱼村；为了不致于打草惊蛇，埃德加派出妮丝到街道上四处寻觅叛徒艾萨克的下落。削尖鱼刺酒馆在临街的路面上安排了几张桌子和凳子，妮丝觉得这里是一个观察街上行人的好地方；半身人和黯精灵妮雅则在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静静地边吃早餐，边为回头去处决那个叛徒作准备。
    半身人埃德尔的声音依然没有停歇，盗贼工会长老的弟弟口中的唾沫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丝毫干竭的迹象；尽管行进缓慢，埃德尔所驾的马车依然来到了妮丝面前。妮丝连忙低下头去、用手整理一下掩盖着她那双尖耳朵的斗篷帽子，只要这对象征着精灵、黯精灵以及其他精灵种族的尖耳朵没有被人家看见。任何人在妮丝面前都只会看到一个身材瘦削、但相貌秀丽的女孩子而已；妮丝悄悄地侧着脸偷看一下埃德尔以及他的马车。这一看几乎让妮丝当场笑出声来。
    那是一辆普通的双驾载货马车。两匹高头大马拉着后面的车厢在街道上缓缓而行；如果彼此都站在平地上的话，这两匹马最起码比埃德尔要高上一倍，因此坐在驾驶座上、挥舞着马鞭指手画脚，嘴里还不停嚷出“让一让”“请小心”之类字眼的埃德尔在这些马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滑稽。再过不久就是红鱼村特产、那些肥美的红鱼盛产的季节了，因此街道上显得有点拥挤，埃德尔一边催促着拉车的马前进、一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身后那用一大块黑布遮盖住的车厢；车厢里似乎装满了不少箱子和大罐子，盖住这些箱子和罐子的黑布上依稀可见“太阳花旅馆欢迎您的光临”的字样。“埃德尔叔叔是要到红鱼村外的农庄里采购食材吧。”妮丝低声地自言自语着；她并不打算上前与埃德尔打招呼，像处理叛徒这一类盗贼工会内部事务。如果让埃德尔掺和进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小姐早上好啊！不不，我今天没打算采购红鱼，你知道，这个季节的红鱼价钱贵而且味道也不够好。先生，小心马蹄子，这两匹马不怎么听我的使唤。对，莴笋，回头我会过来拿。谁能帮我把前面那头牛拉开？它挡着我的道了……”
    埃德尔的声音逐渐远去，妮丝也重新将注意力返回到街道上的行人身上；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将近三个钟头。每一个在街道上出现的行人都没逃过她的眼睛。怎么还不出现？不是说他就躲在红鱼村么？妮丝一口将杯里剩余的水果酒喝完，准备起身四处去逛一逛；就在这时候。一把熟悉的声音在妮丝背后响起来。
    “老板，给我拿两磅黑面包。不，请帮我包起来，我约了人，嗯，就是你们的村长见面。”
    妮丝仿佛被雷电劈中了样子，拿着酒杯的手凝固在半空；艾萨克，这个盗贼工会的叛徒就在她的背后。妮丝轻轻地将酒杯交到左手上，然后将酒杯举到自己面前装出一副仔细打量着这粗糙的瓦杯的模样；她左手衣袖里的长匕首的尖端已经有一小截滑到了她掌心里，这一小截匕首映出妮丝身后的情形。
    那个熟悉的背影，对，就是艾萨克；艾萨克已经付了帐，提起一个小小的口袋沿着街道向街道西面走去。妮丝小心地随着艾萨克的行动改变着左手的角度，在某个瞬间，妮丝似乎看到艾萨克在偷偷回望自己的方向，但还没确认之前，一只手掌搭到了妮丝肩膀上：“小姐，咱家的杯子没什么好看吧？还是你想多来一杯水果酒呢？”
    受到惊吓的妮丝连忙将杯子放回到桌面上：“呃，好，好啊。再来一杯吧，老板。”说着，妮丝再度举起左手，这次是装作拨弄被冷汗粘在自己前额上的头发。那一小截匕首上，反映出艾萨克的行动；艾萨克鬼鬼祟祟地在一所房子前停顿了一下，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推开门冲了进去。
    妮丝将老板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的一整杯水果酒一口喝完，回头打量着艾萨克进去的那所房屋；那是一栋两层的房屋，与周围的平房比较起来相当之显眼，房屋门前铺着奶白色的大理石阶砖，门框上有不少精巧的木雕做装饰。整条红鱼村里只有三栋双层建筑，妮丝背后的削尖鱼刺酒馆是其中一栋，还有一栋则是红鱼村西端的教堂，还有一栋就是刚才艾萨克进去的房屋。妮丝回过头来将两枚铜币丢到桌面上：“老板，麻烦你结帐。另外，我想请问一下，村子中央的那栋，两层的房子是属于什么人的呢？看起来村子里几乎所有的房子造价加起来都比不上那栋房子呢。”
    “多谢了，小姐。那栋房子么，是咱们红鱼村村长、安东尼.柯玛的屋子；知道不久前遇害的那位财政大臣么？有传闻说村长和财政大臣是亲戚，不过财政大臣的死。似乎没怎么让村长觉得悲伤就是了。”
    “哦。好的。谢谢。我就说怎么这房子跟其他的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妮丝轻轻站起身来，稍微仔细观察一下村长的房屋四周的环境，然后转身走向盗贼工会长老、以及妮丝的姐姐藏身的巷子的方向。
    一股腐烂的气味，将地下城主、恶魔安姆蒂尔斯熏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恶魔小心地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背靠着墙半躺在一个草棚子里，地面上铺满了禾草，从身旁木板墙壁上的缝隙里透进来的、灼热的光线，说明现在已经接近中午时分。这是一个牲口棚。不过此刻似乎没有任何马或者别的动物在棚子里，不少农具被散乱地堆在那两扇千疮百孔的木门后面；木门的其中一块木板下半截似乎已经被人家踢断了，从那空洞里扬进来的沙尘引得恶魔鼻子发痒，恶魔连忙抬起右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哈啾！”
    喷嚏的声音在空荡荡地棚子里显得异常响亮，恶魔的右手却突然停止在自己的嘴巴上一动也不动，两眼发直地望着前方；这声喷嚏的声音并不是来自恶魔的嘴里，而是来自恶魔身边。恶魔火红色的眼珠慢慢地溜向右边眼角：一大团灰忽忽的物体蹲在他身旁；恶魔又再从眼角向左边望去，同样一大团灰忽忽的东西摊在他身旁。然后恶魔终于想起来他们是谁、以及他现在身处何方。
    虽然当时外表看起来已经完全昏迷，但是其实**师阿其曼在“苏梅尔的火焰剑”里向恶魔释放出几道耀眼的光线的时候，恶魔仍然处于情形状态。最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尽管心里有不少恼恨阿其曼无情无义的意思，恶魔却完全没有咒骂阿其曼半句。无论口中还是心里；这是因为自认为已经走到死亡的边沿的恶魔，在那一瞬间里无法想起除了他自己的家乡、深渊魔域的语言以外，其他的任何语言文字，而诸如“善良”“好心”“诚实”之类的词语才是恶魔的母语里最恶毒的骂人字句。
    只过了几秒，恶魔就开始用这些字句暗地里形容**师了；**师手中的卷轴里所发出来的光线，巧妙地在恶魔的皮肤上滑开，然后击中恶魔身边的墙壁和地面，扬起一大堆烟尘。恶魔高兴地发现其他几个法师努力地向他身处的方向张望，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的所在，只有那个**师的老师若有深意地向他望了两眼；随即恶魔身上被布莱德.克莱恩伯爵的戮魔宝剑所伤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这一次，恶魔是真的晕迷了。
    恶魔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熟悉的房间里；他曾经躲藏在这里一整天，这个房间的主人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准确地说，这个房间的主人的喋喋不休，让地下城主终身难忘。这里是盗贼工会半身人长老的弟弟埃德尔的、位于太阳花旅馆的厨房。
    在埃德尔的厨房里陪伴着恶魔的，是两个灰矮人，他们在半身人长老的武器店里充当铁匠；在武器店里逗留的日子，恶魔最喜欢跟这两个分别名叫摩根和凯里的灰矮人聊天，因此他们之间相当之熟络。两个灰矮人在玛瑙城法师工会的法师们离开之后从火焰里将地下城主救出，至于“苏梅尔的火焰剑”则被法师们点火烧成了一片废墟。为了劝告他的兄长及早离开玛瑙城，埃德尔曾经到过“苏梅尔的火焰剑”一次，所以两个灰矮人知道埃德尔的所在并且与恶魔一起来到太阳花旅馆的厨房里。
    “萨米亚在上，你怎么每一次到我这里来，身上都那么臭？”从门外闪进来的埃德尔身上装束相当之齐整，看起来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呆太长的时间，法师工会的法师们在大街上游荡，不停地劝告人们放弃信仰绿叶神教；我想这是一种渎神的行为，你说是吗？”
    “我、我……”胸部和手臂上的剧痛让恶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两个灰矮人则一语不发地望着半身人；灰矮人们向来都是沉默寡言的典范，比起与其他人谈话，灰矮人更加擅长跟手里的矿石或者金属沟通。
    得不到赞同的回应的埃德尔摆出一副失望的面孔：“想不到你们居然没有反对意见。也许你们都有各自自己的信仰？其实我们半身人也有自己的神祗啦！不过还是不能接受那些法师的行为。听说有人坚持信仰绿叶神教而被那些法师们烧死呢！我们还是及早离开这里的好。今天刚好是我到红鱼村附近收购食材的日子，平日帮我赶车的大块头今天到街心公园听那些渎神的法师们传教去了，我想这是个好机会；外面有一辆货车，你们两个帮我把他抬到车上然后用布遮起来。你们谁能够帮我赶马车？不过你们两个似乎都跟我差不多高……”
    两个灰矮人对望一眼，摩根随即摊开双手，表示他们两个都不懂得如何驾驭马车；于是埃德尔的连绵不绝的话语又再度袭来：“什么？你们都不会赶马车，那么也只好我自己来了。还好我平时都有看大块头赶马车……”
    恶魔再度昏迷过去，他忘了追究埃德尔口中‘每次见到他。身上都那么臭’的缘由；而此刻在这牲口棚子里，将恶魔熏醒的也许就是埃德尔所说的气味？恶魔开始四处找寻那股让人难以忍受的腐烂气息的来源。两个灰矮人似乎明白恶魔想要找什么，双双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指向恶魔身上；左边摩根指着恶魔的左臂、而右边的凯里则指着恶魔的胸口。顺着他们的手指，恶魔往自己的身上一瞧，然后发出一声惨叫：那两道被布莱德.克莱恩伯爵的戮魔宝剑所伤的伤口，经过这大半天之后非但没有丝毫愈合的痕迹，反倒已经开始出现溃烂的迹象。伤口处的肌肉不断地萎缩、一丝丝白烟不时地从伤口里飘出来，恶魔似乎从伤口处看到了自己的骨头；那一波又一波直涌到恶魔心里的剧痛没能让恶魔开口哼一声，可是这两处伤口的惨状却让地下城主不觉惨叫出声来。
    恶魔安姆蒂尔斯的惨叫声未落，牲口棚的木门却被人猛地推开、随即又再被粗鲁地关了起来；木门一开一关之际。一道黑影从门外冲了进来，的恶魔看到这个黑影背上还背着另外一个人。那个身材矮小而苗条的黑影转眼间就冲到恶魔和两个灰矮人面前。黑影手里的长匕首直指指向恶魔的脸庞；虽然恶魔自己几乎动弹不得，但两个灰矮人却毫不迟疑地分别举起手中的战锤和铁斧准备迎上前去厮杀。
    “安姆？”“……”“……”“……”
    黑影手里的长匕首突然停在半空，恶魔惊奇地发现正用长匕首指着他的，正是满面泪痕、长发散乱的黯精灵盗贼妮丝；她的姐姐、法师妮雅伏在妹妹背上，两眼紧闭的妮雅看起来已经不省人事。无论恶魔还是两个灰矮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妮丝，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妮丝的尖耳朵突然动了动，大叫一声：“不好，着、妮丝转过身来、将背后的妮雅轻轻放落地面；妮雅正好落在地下城主身上，这使得恶魔禁不住痛得牢牢闭上了嘴巴，这也令随后掀起的大片泥土、尘埃和杂草没有一点落入恶魔的嘴里。
    他们所在的牲口棚仿佛被一阵飓风吹袭，瞬间就倒毁了并且四散落在他们身旁。两个身穿白袍、看起来像是法师的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两个法师身上白袍的胸口处都用金线绣着神圣亚赛尔帝国皇家的图案；另外还有二十多个身上披着皮甲、手里拿着各式各样武器的男人包围在他们四周，其中领头的是一个手握鱼叉的胖子，很明显是特别订做的皮甲也无法遮掩住他高高隆起的肚腩。
    “噢，不！伟大的莉娜女神啊，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一个身材健硕、外表忠厚的农夫往他们这边跑来，脸上露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神情的半身人埃德尔紧紧跟随在他身旁。农夫边努力钻进人群里、边打量着那些手握兵器的男人，没猜错的话他们肯定是佣兵：“这是干什么？我的马棚啊，莉娜保佑我的马都不在马棚里。村长？”农夫愣住了，带领着这一群佣兵的，正是红鱼村村长安东尼.柯玛，村长嫩白的手握在鱼叉上，却非常奇怪地没有丝毫不协调的感觉。
    “没你的事，何塞。回田里干你的农活去，回头我会给你足够的赔偿，你的马棚将会比原来的大一倍。”安东尼.柯玛手里的鱼叉拦在农夫面前挡住了他的脚步，农夫瞪大眼睛看着正在他原来的马棚所在的地方、或站或蹲的几个人。
    “他们是什么人？”农夫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人，其中有两个精灵、还有两个矮人，另外还有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全身皮肤通红的生物。“是着边转身准备跑开；趁着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农夫身上，埃德尔偷偷摸摸地往佣兵们前面挤去，正当半身人马上就要来到黯精灵和恶魔他们面前的时候，一声惨叫突然刺入半身人厨师的耳中。
    慢慢回过头的埃德尔正好看到一个身材高大、两眼呈现出不同颜色的佣兵将手里的十字弩转回来指向黯精灵妮丝，农夫何塞扑倒在地面，背心上一根短矢仍然在不停地摇晃；红鱼村村长略带愠怒地看了那个佣兵一眼，佣兵却毫不在乎地说出一句：“让他跑去叫人来看咱们干活，这可没什么意思不是吗，老板？”
    安东尼.柯玛鼻间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开口的是其中一个法师：“好了，不就是一个农夫吗？不要在浪费时间了，上头还等着我们的回复呢。动手吧！”
    半身人埃德尔不再迟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力将那个佣兵手上的十字弩往旁边一推；弓弦声在埃德尔耳边响起，一个佣兵应声惨叫着倒落地面。佣兵们立即乱作一团，各自将手里的武器胡乱挥舞着，却没有人注意到猫下身子在他们身边穿行的埃德尔。只有那个鸳鸯眼的佣兵顺手将十字弩丢下、抽出长剑向埃德尔追去；眼看佣兵就要追上半身人厨师的时候，盗贼妮丝咬咬牙，一挺长匕首、迎上前去。一场混战就此展开了。
    的确是一场混战，佣兵们都蜂拥着向妮丝和埃德尔的方向扑去，却没有人留意同样握着武器的灰矮人摩根和凯里；灰矮人也毫不客气地从背后展开攻击，一直到第四个佣兵躺倒在他们脚下时，其他人才正式将他们放入敌人的行列。也许是因为场面混乱不适合施放魔法的缘故，那两个身穿白袍的法师却一直在袖手旁观；而黯精灵和半身人这一方，恶魔安姆蒂尔斯和黯精灵妮雅也不曾上前帮忙：妮雅始终昏迷不醒、恶魔则被妮雅压着而动弹不得。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