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无聊的人

    书生又对大舌头一笑：“回头替我谢谢铁山师父，我只听说过他的威名，还没见过他呢，改日一定登门致谢。”
    大舌头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嗯”一声。
    书生又说：“我该上班了，要不你进屋里坐会儿。”
    大舌头窘迫地说：“不啦，俺也该回家了。”
    书生说：“那我就不挽留了，回头让你姐把瓦盆和米袋还回去。”
    大舌头离开张大扎家时，听到院里书生对张大扎温柔地说：“等下班回家，我去井沿打水啊，你自己就不要去了，免得被王秃子欺负。”
    张大扎回应着：“知道了。”
    大舌头心里便有了疑问：“哪个王秃子欺负张大扎了？”
    大舌头独自在家垂头丧气呆了一天，原想快活一日的他，竟然在张大扎家碰了一鼻子灰。
    院里没有了那群顽皮小子的闹人声，也就没有了生机。
    闷闷不乐的大舌头只好在院里练功，消磨无聊时光。
    大舌头苦闷之时，却是那些野小子快活之日。
    头道沟子距北市场虽说也不算近，但过去的孩子都特别能走，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见到有大马车路过，再扒车沿搭个脚。
    虽说不认识路，但凭着记忆和感觉，加上时不时向人问路，他们就觉得身边的街景越来越熟悉了。
    回到北市场时，还真没累着他们。
    一看见铁山家大院，大家立刻欢呼雀跃，因为他们没有迷路，没走冤枉道。
    往家门口跑得最欢的就是四愣子。
    四愣子急切地推开院门，眼前的情景跟他一遍遍想象过一模一样，黑丫正坐在葡萄架下学习。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在她身上，真像葡萄架下绽放的一朵鲜花。
    黑丫惊讶地放下手中的笔，问道：“回来了？就你自个儿回来的？”
    四愣子笑着反问：“你是愿意俺自个儿回来呢，还是愿意他们都回来？”
    黑丫冲他一翻眼睛，“我都不愿意，你们这些混小子全都不回来才好呢，我见一个烦一个。”
    这时，黑娃子也跑进来了，叫一声：“姐！”
    黑丫一笑，“我就愿意黑娃子回来！”
    而黑娃子身后，又跟进一大帮混小子。
    四愣子见大伙都进来了，便一本正经地问黑丫：“你们学堂的先生夸奖你没有？”
    黑丫不解地问：“夸我干吗？”
    四愣子说：“夸你文章写的好哇，昨晩俺把你写的文章讲给他们听，他们都夸你呢。”
    五鼻涕说：“是呀，黑丫姐，你咋能写得那么好？”
    六嘎子问：“黑丫姐，你为啥那么有才？”
    黑丫“咯咯”笑了，说道：“尽胡说呢，那篇文章，先生看了，没夸我，但也没打我手板，我同学李长脖子就被打手板了，你们猜他写的啥？”
    大伙好奇地问：“写的啥呀？”
    黑丫先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好容易才喘息平定，她咳了两声说：“哎呀妈呀，李长脖子写的是‘我昨天睡觉醒来，接着又睡了’，呵呵呵！”
    大伙儿一听也全都笑了，纷纷说：“写的啥破玩意儿？”
    “就是，这书都白念了。”
    ……
    黑丫接着说：“先生训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把他手心都打肿了。”
    大伙又说：“该打！”
    “没打他腚蛋子就不错了。”
    “俺要是见了这小子也得打他！”
    ……
    四愣子急切问：“黑丫，老师这次让你们写的文章，你写完了没有？”
    黑丫说：“就是‘记一个难忘的人’吗？早就写完了。”
    四愣子说：“给咱们念念呗。”
    五鼻涕也说：“对呀，念念吧。”
    六嘎子跟着说：“快念念，快念念。”
    连一直挺冷漠的三傻子也颇感兴趣地说：“念念吧，看看到底谁是你最难忘的人。”
    黑丫回到葡萄架下，拿起一个小本本，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郑重其事地念起来：“我最难忘的人——富足。”
    “啊？”大伙儿全都惊得张大了嘴，这个黑丫胆也太大了，竟然敢公开写出四愣子是她最难忘的人。
    四愣子在吃惊之后则是一脸得意，他催促着黑丫：“往下念，往下念！”
    黑丫清了清嗓子接着念道：“富足，也叫四愣子，他是我最最难忘的人。因为他骗我的***们，说是汽水瓶盖能换汽水。后来，他的裤子被愤怒的***们给扒掉啦。”
    “啊？你咋写这个？”四愣子的脸忽白忽红，面对黑丫，他又不敢发作，只能心有怨气。
    “好！”其他人则一致叫好！
    三傻子说：“黑丫，没想到你这么有才！”
    五鼻涕说：“写得太好了！”
    六嘎子说：“俺还想听你再念一遍。”
    黑娃子说：“姐，你真会写。”
    在一片赞扬声中，黑丫得意地抿着嘴笑。
    也是在一片赞扬声中，四愣子在黑丫耳边悄声说：“这文章，你就别交给先生了，撕了吧。”
    “干吗撕了呀？”黑丫不满地大声道，“我点灯熬油写了一晩上，撕了不就白写了？我不撕！再说，这文章先生都看过了，还给写评语了呢。”
    “啊，你们先生都是咋写的？”
    “是呀，咱也想知道。”
    “肯定在夸你吧？”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请求着黑丫念出来，只有四愣子吊着小脸。
    黑丫说：“好吧，我给你们念念先生写的啥，‘不要写无聊的人，不要写无意义的事。’这就是先生写的评语。”
    大伙就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然后问着：“谁是无聊的人呢？”
    “啥叫无意义的事呀？”
    ……
    众人议论半天，最终得出结论，四愣子就是无聊的人。四愣子骗人说汽水瓶盖能换汽水，就是无意义的事。
    四愣子满怀怨气地瞪了黑丫一眼，说道：“俺以后不理你了！”扭身便回屋去了，这是他第一次跟黑丫生气。
    黑丫望着四愣子的背影说：“这是咋的啦？咋还生气了？我惹着他了吗？”
    大伙都说：“你没惹他。”
    “这小子就是疯了。”
    “他经常这么怪里怪气的，少搭理他。”
    “给他按进茅坑里灌点粪汤子，就能治好他的疯病了。”
    “哈哈哈……”
    院子里充满了欢笑。
    就在铁山家院子里洋溢着欢声笑语之时，无聊至极的大舌头则闷闷地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已是黄昏。
    他抻了个懒腰，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打算r到街上逛逛去。
    刚一出院门，大舌头就看见一个人走来，他有点难为情地想躲回去，可是那人已经看到了他。大舌头只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招呼一声：“姐……姐夫！”
    那人可不正是张大扎的丈夫伍先生吗？
    伍先生无精打采地点点头，他手里拎着两只空水桶，其中有一只还坏了，水桶梁断了，他只能提着桶身。而他嘴角，也明显地红肿着。
    显然，他挨打了。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文弱书生，什么人能下得去手打他呀？
    大舌头突然想起早上离开张大扎家时，他曾听到伍先生如此说过：“等下班回家，我去井沿打水啊，你自己就不要去了，免得被王秃子欺负。”
    于是，他不再羞怯，迎向伍先生，问道：“姐夫，打水去吗？”
    伍先生支支吾吾道：“嗯……啊……不打了……回家……”
    大舌头拦住他，夺下他手中的水桶，说道：“领我去井沿！”
    伍先生为难道：“不……不要了吧？”
    “走！”大舌头往前走去，“有俺在，你怕个屁？”
    伍先生只好跟上了他。
    其实四合院中就有水井，他本可以让伍先生到院里来汲水。可他不能容忍张大扎家的人挨欺负。
    两个人走向井沿时，伍先生在大舌头的追问下，吞吞吐吐讲述了事情经过。
    这条胡同原本没有井，都是水伕每天赶着马车挨家挨户送水。
    不久前，胡同口打了一口洋井，胡同里的人家就可以到洋井那打水了。
    所谓洋井，就是压水井，先倒点水引子到井口里，然后压动井把，地下水就从出水管里哗哗流出来了。因为这种井是从西洋引进的，所以当时称之为“洋井”。和“洋火”“洋钉”“洋蜡”是一个道理。
    本来居民是随时可以去打水的，而且免费。
    可是几天前，来了个王秃子，带着几名手下，在井边搭了窝棚，吃住在那儿，凡是来打水的，必须交钱给他，否则，不许打水。稍有不满，拳脚伺候。
    伍先生因为上班，平时家中来打水的就是张大扎。
    整条胡同，最美的一个人来打水，那王秃子岂能放过？他对张大扎说：“打一桶水，让爷揉搓你大扎子一下，打两桶水，揉两下。”
    他是这么说的，而且付诸行动，竟然也这么做了。
    更过分的是，昨天张大扎去打水，王秃子竟将她扛进了窝棚里欲行不轨。张大扎挣扎不过，眼见王秃子即将得手，幸好被邻居大爷看见，连喊带骂，王秃子惊慌之下，她才趁机逃脱。
    张大扎回家向伍先生哭诉，伍先生这才决定，以后由他下了班去打水。
    刚才，伍先生提着水桶来到井沿，王秃子竟然说：“让你老婆来打水，要不然，今后你家别想喝水了。”
    伍先生只是小心翼翼地说一句：“做人应该讲点道理。”
    结果王秃子一个耳光抽过来，将伍先生抽了个大跟头，又一脚将水桶踢翻，桶梁一下子就摔断了……
    大舌头听到此，早已怒发冲冠，一腔热血奔涌上来。他的女神居然被流氓**期凌，他怎能听之任之？
    他对磨磨蹭蹭的伍先生咆哮一声：“快走！你还是不是个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