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勇不沾尘

    次日，奉天大小报纸都在重要版面醒目位置发表了一条新闻——
    俄国拳王廖科夫嚣张无比，昨日行凶于奉天，公然砸烂“大脑袋馅饼铺”，毒殴老板李大脑袋。爱国市民明崽等人上前阻止，惨遭殴伤，明崽全身瘫痪。廖氏还疯狂叫嚣：铁山今晚必死！
    新闻一出，全城震怒，群情激愤。
    奉天法政学堂大学生率先走上街头，接着奉天外语专科、奉天两级师范学堂、奉天技工学校、女子技工学校等学校的学生也纷纷响应。他们高举横幅，挥动标语……
    “严惩凶手！”
    “爱我中华！
    “法办洋凶！”
    “打倒帝国主义！”
    “洋鬼子滚出去！”
    口号声此起彼伏，无数市民也加入队伍，一场声势浩荡的反帝爱国运动在奉天兴起，吓得城内洋人不敢出屋。
    还有市民和学生，络绎不绝，前往医院看望慰问受重伤住院的明崽，他的病房里摆满献花和慰问品。
    明崽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洋鬼子暴行，并表示，自己虽然受了重伤，但“我要坚强，我会努力的，宁愿粉身碎骨，也要和帝国主义者斗争到底”。
    另一受害者李大脑袋，却凭空消失，没有人能找到他，更没有一个记者能采访到他。
    而铁山也在当日举办了新闻发布会，面对奉天各报记者，铁山慷慨陈词，义正言辞：
    廖科夫，你给老子听好了，你必须为自己的辱华行为付出代价！现在不是满清了，东亚睡狮已经觉醒，中国人民不可侮！任何人想要在咱奉天城横行霸道，欺我同胞，辱我华夏，都要受到严惩。今晚，老子就要让廖科夫血债血偿！我要让他向同胞们当众下跪！最后，请同胞们与我一起高呼：“中华民族万岁！”
    铁山一席话，令在场的记者们热血沸腾，群情澎湃，大伙振臂齐呼：“中华民族万岁！”
    “支持铁山！”
    “铁山加油！”
    “铁山必胜！”
    ……
    是夜，奉天城也就在这爱国的热潮中，万众瞩目的铁山对廖科夫的擂台赛即将开战。
    麻老海抵达比赛地——铁山跤馆时，跤馆外的街面上，已经人山人海，寸步难行。
    来者并非都是跤迷，而是各行各业，五行八作的奉天市民，整条街都被塞满。
    他们根本没有门票和请贴，但却守在那里，满怀爱国之情，在场外为铁山加油鼓劲，并等待着第一时间得知比擂结果。
    平时一盘散沙的奉天市民，难得像今日这般万众一心。
    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几个人围成一圈，兴致勃勃，唾沫横飞，谈论赛事。
    大多数人都认为铁山必胜，毕竟是北市场跤王，从未尝过败绩。
    也有一些人忧心忡忡，他们认为廖科夫从哈尔滨一路拳打脚踢南下，经扶余、郑家店、公主岭、四平、昌图、开原、铁岭，直到奉天，几乎将关东高手团灭。
    而且前些天，又将奉天称霸一方的高手东瓦窑钢鞭刘和西塔铜腿金给打残了，那两位何等豪强，就算一人面对百八十人，也未必会落下风。
    麻老海艰难挤过人海，进入了铁山跤馆，因为与铁山有交情，他得以进入了二楼一间包厢。
    而正中大包厢，则是留给奉天风云人物，省议会副议长常疤拉的。
    在铁山跤馆，只要铁山登台比擂，常疤拉无论多忙，也会将其他事务推掉，必到场观看。因此，那间包厢永远为常疤拉准备。
    麻老海看到，现在那间包厢还空空荡荡。不过，楼下已经坐无虚席。
    最前排，有一身着学生服，戴眼镜梳分头的青年，面向观众席，站得笔直，挥舞手臂，打着节拍，指挥大家齐声高唱北洋政权制定的国歌《卿云歌》：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明明天上，烂然星陈。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
    庄严的歌声回荡在馆内，无论何人，都会热泪盈眶，热血偾张。
    几年之后，国歌《卿云歌》被《中华民国国歌》取代。
    在国歌声中，常疤拉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正中包厢。
    他虽身为副议长，但用现在话讲，还属低调，身边除了两个便衣保镖，并没有众多随从或部下前呼后拥。
    当麻老海和常疤拉目光相遇时，常疤拉还主动施了抱拳礼。
    常疤拉到场，那就意味着，比擂开始。
    在热烈的嘘声中，率先出场的是在关东未逢对手的俄国拳王廖科夫。
    野熊般的身躯，猛虎般的气势。
    看到他的体魄，才知诸如“力举千钧”
    “力拔山兮““举鼎之力”等等说法并不夸张。
    他只穿了一条短裤，手臂粗壮如树干，他一弯臂，绷紧肌肉，那凸起的筋肉跳动着，似要涨爆皮肤。
    他的大腿，房梁一般，廖科夫在自己结实的大腿上砸了一拳，全场不由得发出惊呼声。
    拳落处，大腿肌肉似乎被激活了，肌肉团就像耗子在皮下窜动。这就是活肉，所谓活肉，也就是肌肉，能随着自己意识的支配而自主活动。
    廖科夫举起双臂，仰天长啸，有如雄狮怒吼。
    他抬脚在台上跺了一下，便有地动山摇的感觉，在场观众都感受到了地面的颤动。
    一位老者受到感染，稀里糊涂，竟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壮哉！”
    周围立刻嘘声一片，也有不少人指着老者开骂：“汉奸！”
    “败类！”
    “卖国贼！”
    ……
    周边的人还有往他身上吐口水，甩大鼻涕的。
    老者自知失言，红着脸惭愧地低下头去。
    这时，群情激昂，馆内掀起了一阵狂潮，肩负重望的奉天勇士铁山登场了。
    如果铁山站在普通人面前，那肯定是彪形大汉了，但面对廖科夫，他却显得短小精悍。
    他出场气势却不输廖科夫，只见他绷紧一身筋肉，侧身一翻，跃到台上。
    接着，一件洁白如雪的褡裢被他高高抛向空中，在褡裢下落时，铁山拔地跳起，在空中竟将褡裢穿在了身上。
    雪白的褡裢，衬托着古铜色的肌肤，全场观众掌声雷动，有节奏地欢呼：
    “勇不沾尘！”
    “勇不沾尘！”
    “勇不沾尘！”
    ……
    “勇不沾尘”，意思便是这件洁白如雪的褡裢，从未落过地，未沾染过一粒尘土。
    那就是说，英勇无畏，所向无敌的跤王铁山，从没被摔倒过。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铁山先开口：“今夜是你末日！”
    廖科夫岂甘示弱？他回敬道：“你会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的。”
    铁山咬牙切齿道：“老子先让你付出代价！”
    言罢，双方互相往前凑，像要立刻一决高下，拼个你死我活。
    公证人使出吃奶的劲头，才强行将两条壮汉分开。
    两个人没有互相行礼，谁也不想来那套礼仪了。
    公证人举起一只手臂，全场观众屏住呼吸，偌大跤馆，静如空谷，即便落地一根针，也应该听得见。
    只听公证人高声宣布：“文书已签，生死由命，其责自负……”
    接着一声号令：“击鼓开战！”手臂猛地挥下，交战鼓随之被鼓手敲响。
    大战开始！
    全场瞬间沸腾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响彻云霄。
    接着便是有节奏的助威声：
    “加油！加油！”
    “必胜！必胜！”
    ……
    那真是排山倒海之势。
    而台上，也是激战正酣。
    廖科夫力大无穷，西洋拳法，势如破竹，一上场便以我为主，主动出击，大胆压上，他根本没把眼前的这个什么跤王放在眼里。
    从哈尔滨打到奉天，他凭的就是实力。一路打下来，他才知那些名号响亮的所谓大师，都是徒有虚名。
    什么“太极龙”“八卦虎”“扳倒山”“平西洋”“镇关东”……一个个被他打得非死即残。这就使他感觉，中国功夫根本就是花架子，并不具备实战能力。
    于是，廖科夫打算速战速决，一举击败铁山，也给台下近乎疯狂的观众泼一盆冷水。
    没什么花活，廖科夫铁锤般的拳头直接轰向铁山面部，势如破竹，快如闪电，只要挨上这一拳，对手立刻就会失击战斗力。
    他曾经凭着这样的一拳，打碎过五位大师颧骨，打塌过四位大师鼻梁，两位大师在他拳下丧命。而且，根本没有人能躲过这样的一拳。
    这一拳，在观众眼中却变得缓慢了，他们再次屏住气息，心也揪了起来。
    这一拳，对廖科夫来说，也变得缓慢了，因为他没听到早已听惯了的铁拳砸碎骨头的声音。
    欢呼声再次爆发，如果说廖科夫的出拳速度快如闪电，那么铁山身体闪躲的速度就比闪电更快，他侧身躲过了这足以让人丧命的一拳。
    而在他躲过这一拳的同时，低腿横扫，动作快得竟然没有一个观众能看清。
    这一扫，扫到了廖科夫的小腿。
    “哇，架两脚沾踢！”有内行的观众高声喊着。
    别小看了这低腿一扫，铁山这一招已练了三十年，能将北陵古松踢得咔咔响。
    廖科夫的注意力全在对方上身，哪知道小腿挨了一记低扫。这回他听到了骨头的碎裂声，“咔嚓”，是他自己的小腿被扫断了。
    他的腿一软，身体失去重心，“扑通”，庞大的身体倒在擂台上，观众再次感觉到了大地的颤动。
    “英雄！英雄！”
    “英雄！英雄！”
    ……
    全场现众，无不落泪，他们喊哑了嗓子，拍疼了巴掌。
    然而，廖科夫也是千锤百炼的钢铁硬汉，尽管一条小腿已断，但他仍咬着牙顽强站起，拖着伤腿，艰难移步，双拳举在面前，做出防护动作。
    他想，只要对方能挨上他一记重拳，那便会彻底失去抵抗能力了。
    他这一拳，不一定非得往对方脸上打，只要能打到对方身体任意一个部位，都足以让对方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可是铁山哪能给他这个机会？万众欢呼声中，铁山有如神助，一跃而起，身体横飞起来，双腿一下子夹住了廖科夫的肩颈相连部位，并猛地一别。
    参天大树一般的廖科夫轰然倒地。
    “剪刀腿！剪刀腿！”
    观众再次欢呼。
    廖科夫挣扎着，摇摇晃晃又一次站起，可是他已经完全丧失信心了。
    铁山用胜利者的神态望着他，威风凛凛地喝道：“毛子，跪下！”
    廖科夫咬着牙，倔强地摇了摇头：“聂！”
    “聂”，在俄语中就是“不”的意思。
    他的话音未落，铁山就一脚猛踹到他没受伤的那条腿上。
    “咔”，又是骨折的声音，廖科夫站不住了，扑通跪在地上。
    铁山举起双臂，浩气冲天，大喊一声：“同胞们，洋鬼子向中国人下跪啦！”
    再看跤馆里，已成了欢乐的海洋，人们从座位上站起来，蹦啊跳的，欢呼雀跃。
    “振兴中华！”
    “振兴中华！”
    ……
    爱国口号响彻全场。
    望着跪在台上的廖科夫，铁山上前，扯下了他的蒙面黑布，廖科夫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铁山讥讽道：“听说，你今晚想把我变成死尸？告诉你，老子心眼小，记仇。”
    说罢，飞身跃起，膝盖直接撞向廖科夫毛乎乎的胸口。
    “砰！”
    廖科夫倒地，胸口塌了下去，肋骨显然已断了几根。
    铁山向观众抱拳，说一声：“交给你们了！”便跳下擂台。
    早有十数同胞，将他抱住，抛起，接住，再抛起，再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