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姑姑

    岳霖并没有动，反而抬头看着尺素，眼神中充满了恳切，还有一种闪亮的东西。
    尺素有些愣愣地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闪亮的东西是什么。这是一种热切，一种盼望，一种对什么东西的极致渴望。
    这是尺素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在岳霖眼中见过的东西。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岳霖有这种眼神，还是当年尺素收他做弟子时。尺素一向高傲，虽然对天赋优秀的弟子，她从不吝于赐教，但对于收徒一事，她却非常谨慎。
    尺素一直认为，能让她收作徒弟的人，必然是人中龙凤、个中翘楚，在某一天，一定会一飞冲天的。
    所以当她决定收岳霖作徒弟时，也是抱了极大的期望的。而岳霖也确实很优秀，仅仅才七岁，就已经把同龄人，甚至比他年长几岁的无量门弟子，都远远甩在身后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天分。
    而当时，岳霖也是怀着满眼的热切，拜在她门下的。尺素还记得看见岳霖的眼神时，心中一颤的感觉。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起，这种热切就渐渐磨灭了呢？
    尺素有些茫然。
    她想不起了。
    她只记得岳霖一次又一次的，按照她的要求，练着那些或复杂或繁琐的剑法。
    她甚至都忘了问一句，他喜不喜欢。
    “师父……？”
    岳霖见尺素的表情，从之前隐隐的愤怒，变作了一种茫然，甚至还有些恍惚，不由得有些慌了。
    他其实很在意他这个师父的啊！
    要不然之前，岳霖也不会那么抵触沈风了。不仅仅是沈风抢了师父的宠爱，关键是，他觉得沈风这个人太狡猾了，他就是不喜欢啊！
    不过看到后来的发展，岳霖也已经不挣扎了，准备躺平认命了。
    反正师父也不爱他了。
    多个师弟就师弟吧。
    但即便如此，岳霖也没有想过要另投他师啊！他只是崇拜萧湖陆，想要跟着他学东西罢了。
    “师父，你、你别这样，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岳霖有些慌乱的说道。
    但尺素仍没有反应。她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
    “师父？师父！你别吓我啊！”
    “你是不是……喜欢武器研究？”
    突然，尺素这么问了一句。
    岳霖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一时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他怕说了真话，师父不高兴，说假话吧，师父那么精明的人，只怕当时不说，之后……
    岳霖打了个寒颤。
    尺素的恐怖，只有他才知道。
    “你告诉师父，你是不是喜欢武器研究？”
    尺素又问了一遍。
    这次，她的表情更显认真。仿佛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不会善罢甘休。
    岳霖知道，这次，不得不答了。
    他跪了下来。
    “师父！对不起，我……”
    “不用说了。”
    尺素看他这个样子，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问你，如果我说，你要是去学武器研究了，就不能再认我作师父了呢？”
    “师父！”
    岳霖慌了，慌得他头上冒汗，手脚冰凉。
    “我不会不认师父的！我不去学什么武器研究了，就好好跟师父学剑，师父让我学什么，我学什么……”
    “不，你得去学。”
    尺素打断了他的话。
    岳霖：？？？
    他不知道师父什么意思。
    但尺素笑了。
    她笑得有些苦涩，但又似乎有些欣慰。
    “汀兰姑娘，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尺素转过头，看向月无眠。
    月无眠察觉到她异常的眼神，笑道：“什么交易？”
    “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吧，在武器研究上，可能还有那么一点天赋。如果萧少侠能收了他，也算是他的造化……”
    听到这里，岳霖心中一喜，难道师父同意了？？
    “所以……我想用他换一个人。”
    “什么人？”
    “沈风那小子。”
    岳霖：？？？
    师父这就把我卖了？！
    他仿佛听见了天空中，传来的滚滚雷声。
    刚才的喜悦，一下子荡然无存。
    偏偏月无眠还仿佛认真考虑起了这个提议。
    “小葫芦收不收他，我倒是不知道。至于小狐狸嘛，我只能暗中帮忙撮合撮合，至于成不成，就不敢保证了。”
    “能撮合就行了。那小子，就是老躲着我。”
    “小狐狸嘛，他一向如此。”
    “说的对！这个臭小子！”
    岳霖：“……”
    能不能理下我？？
    师父，你到现在，就已经选择无视我了吗？
    他一直不想让沈风做自己的师弟。
    这下可好，如他所愿。沈风真的成不了他师弟了，因为他被逐出师门了。
    这是个多么悲伤的故事！
    岳霖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惨啊！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吧！”
    尺素说完这最后一句，又转而对岳霖道：“还跪着干什么？还不起来？！”
    “师父……”
    “别叫我师父了，我把你卖出去了。”
    “……”
    卖出去还能直接说出来的。
    岳霖再一次觉得，自己好惨啊！
    “别露出这种表情，好歹也曾是我尺素的第一个徒弟，拿出点胆魄出来！”
    尺素的语气还是那么强硬，但声音却有了一丝颤抖。
    只不过岳霖沉浸在悲伤中，并没有听出来。
    其实，从岳霖的反应来看，尺素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知道岳霖其实更加喜欢武器研究，但为了她，才愿意继续留下来，继承她的剑道。
    但尺素不喜欢这样。
    她不喜欢勉强别人，也不喜欢委屈求全，更不喜欢一心二用。
    尺素知道，其实可以不用做得这么绝，只要同意岳霖去学习武器研究就可以了。
    但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全神贯注于两件事情？
    而且这两件事情，还都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达到一定成就的。
    就剑道而言，尺素清楚，岳霖基本上已经到了一种难以突破的境界了。倒不是因为他天赋只到此，也跟他的努力无关，而且他心中无剑，自然就出不了剑。
    以前，尺素一直没想明白原因在哪儿。虽然也曾尝试了很多办法，但一直没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最后还把自己气得够呛。
    也因此，到后来，岳霖还挺怕她的。
    直到现在，尺素才明白，原来岳霖对剑道，只是一种习惯，而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既然如此，倒不如放他，去追寻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无牵无挂，方能专心致志。
    这也是师父，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想到这里，尺素眼眶有些湿润了。她只有转过头去，不让岳霖看到她的脸。
    岳霖还是跪在那里，迟迟没有起来。
    他仍旧不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他七岁拜尺素为师，到现在为止，无论发生什么事，师父都没有说过任何类似的话啊！
    就算岳霖知道尺素想收沈风为徒，也从没想过自己会被逐出师门！
    这让他怎么接受得了？
    “虽然尺素长老不是你师父了，还可以是其他什么人啊。”
    月无眠状似无意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一说出来，岳霖跟尺素同时全身一震。
    岳霖更是抬起头来，看向了尺素。
    只见尺素别过了脸，看不清表情。但她并没有出言拒绝月无眠的提议。
    也就是说，还有机会？
    “干娘！”
    岳霖猛地这么叫了一句。
    尺素身子一抖，转身一掌向他劈去。
    “什么干娘！我看起来很老吗？！”
    尺素怒气冲冲，连眼中的泪花都缩回去了。
    岳霖被打得头晕眼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委屈道：“那该叫什么？”
    “叫姑姑吧。”
    “……”
    这有什么区别吗？
    岳霖很无语。
    但还是规矩地叫了一声：“姑姑。”
    “嗯，这还差不多。”
    尺素很满意。
    她记得自己以前看过一个话本，那个很厉害的背着一把大剑的侠客，就有一个白衣飘飘胜神仙的姑姑。自己虽然没有话本中，描写的这个姑姑漂亮，但也差不了太远吧。
    勉强还是可以被叫个“姑姑”听听的吧。
    而且，话本中这个姑姑，也教了那个侠客不少功夫呢。
    这么一想来，跟自己和岳霖还有点像。
    不错不错，这个安排，她很满意。
    岳霖自然也是很欣喜。
    他还以为师父厌恶他了，没想到并不是这样。岳霖也是个傻子，现在一想，就算明白了，顿时思绪汹涌，心潮起伏，对尺素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徒儿不肖，多谢师父成全！”
    “……要是拜不到萧少侠门下，别回来见我！”
    尺素恶狠狠道。
    “还有，别叫我师父了。”
    “是，姑姑！”
    “嗯。”
    尺素点点头，终于将岳霖扶了起来。
    没想到，竟然闹出了这么一出事儿。
    一想到还全程被月无眠跟何慕看着呢，尺素又觉得有些羞赧。不过好在也是靠了月无眠的提醒，这事儿也才能得到这样一个圆满的结局。
    “谢了。”
    尺素有些别扭地道。
    “不客气。”
    月无眠倒是觉得无所谓。
    尺素提醒道：“可别忘了我们的交易啊。”
    月无眠：“放心吧。”
    岳霖：“……”
    果然还是把我卖了吧？
    岳霖一脸苦闷。
    “加油吧。”
    月无眠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岳霖觉得更苦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