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花海

    他将月无眠抱了起来，然后直起身子，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大殿之外走去。
    漠北十八骑也跟着移动，直到走到大殿门口。
    “都别跟着我。”
    何慕一句话抛出，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
    漠北十八骑互相看了一眼，都默默遵照了何慕的指示，迅速后退，与包围的凌霄宫弟子缠斗在一起。
    也有几个越过了漠北十八骑的阻拦，冲到何慕那儿去的，但她们的兵刃却怎么也落不到何慕的身上。不仅落不到他身上，还被反弹的力道重重击倒在地。
    仔细一看，何慕周身散发着一层蓝色的微光，那微光，如同最坚固的护甲，将所有攻击一一击溃。
    而何慕，神情冷漠，仿若神祇。
    可谁知道，这面具之下，藏着多么大的哀伤？
    何慕就这么带着月无眠，迎着初春的阳光，一步一步坚定的，向着花海的方向而去。
    地上铺着的花瓣被风吹了起来，划过月无眠苍白的脸庞，又划过何慕隐忍的嘴角，最后飘向空中，消失不见了。
    月无眠忽地想到了一句诗。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她轻轻笑了，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仿佛是在追寻那瓣花的踪迹。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转瞬间，他们来到了花海。何慕在花海中坐了下来，让月无眠轻轻靠在他怀中。
    连绵起伏的紫色海洋，让月无眠觉得世界都变成紫色的了。
    她轻轻拉了拉何慕的柚子，就这么轻微的晃动，她感觉到，什么液体蓦然间落到了她脸上。
    月无眠心知那是什么，便不再动了，只是说着：“这里的花，还是那么好看。”
    许久，才听到何慕应了一句：“嗯。”
    即便是这样的一个字，也能感觉到，其中压抑的痛苦和绝望。
    “别难过……”
    月无眠终于还是伸手，抚上了何慕的脸庞。
    何慕呼吸一窒，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又咽了回去。他抬起唇角，试图给她一个笑容。
    但试了几次，终究是失败了。
    月无眠心中酸楚，她垂下眼睑，继续说道：“能最后看一次花海……我已经很开心了……”
    话音未落，一阵风起，无数的花瓣被吹散开来，盘旋在空中，如同萤火，也仿若天上落下的星辰。
    “只可惜……再也不能……跟你去看星星了……”
    有些遗憾的，月无眠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但马上，又被何慕伸手给握住了。
    他握得很紧，仿佛只要一松开，就再也握不住。他开口，语调也变得急切起来。
    “不！我带你去，只要你想看，我就带你去。”
    “真的……可以吗……”
    “可以！我们不是还有心愿要许吗？我现在，我现在就带你去！”
    说着，何慕就动了动，准备站起身来。
    “何慕……”
    她唤了他一声，何慕动作随之一僵。
    但很快，他又像是反应过来，再度动了动身子，准备起来。
    “我累了……”
    这次，月无眠的声音气若游丝。
    何慕终于不再动了。
    “我死后，就把我……葬在慕月峰吧……那儿离月亮，真近啊……”
    说完这一句，月无眠便闭上了眼睛。
    花香蹿入了她的鼻尖，她突然很想哭。
    其实，她不想死的啊。
    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
    她还没来得及，去昆仑之巅，取出她的本体。
    还没来得及，再去一次东海之滨，看海上生明月。
    还没来得及，再跟大家过一次生辰。
    还没来得及，帮何慕治好眼睛。更没来得及，跟他一起对着繁星，许下心愿。
    她一直以为自己死过一次，再面对生死，应该早就看淡。
    可直到此刻，她才觉得，她有多舍不得。
    就连上一世死去，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真的就是，舍不得啊。
    月无眠想，她可能拥有的，太多了。
    多到，她不想放手。
    “小兰！小兰——”
    迷迷糊糊中，月无眠好像听到了什么人的呼唤，可她太累了，黑暗一阵一阵袭来，她根本睁不开眼。
    周围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归于一片寂静。
    大概……是听错了吧？
    但其实，她并没有听错。
    一路边跑边呼唤的人，是花陌尘。
    他跑得很急，额头上挂着汗珠，气息也显得非常凌乱。
    刚才，他眼见着何慕将月无眠带走，气血腾地一涌而上，忽然间他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尽快赶到月无眠身边。
    他隐隐觉得，如果他不能赶过去，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小兰了。
    那一刻，花陌尘犹如神魔附体，周身真气大盛，白色的光将他整个人笼罩。
    与他对战的花溶心下一惊。
    这样庞大的真气，明显已经超过了他本身的修为，即便她拥有至高心法，刚才又趁其不备，打了他一掌，此时，她也丝毫占不了上风。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竟然越来越招架不住。
    突然，花溶就觉得累了。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了。
    周围的凌霄宫弟子，倒下的越来越多，而那十八个黑衣金甲的敌人，却只不过受了些轻伤，现在更是越战越勇，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为什么……？
    她向大殿之外望了一眼，突然动作一滞。
    就在这时，掌风已至。
    情急之下，花溶只能护住心脉，硬接了这一掌，接着就被打飞了出去。刚好被打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之上，又狠狠摔了下来。
    花陌尘根本不关心花溶伤的怎样，他一个转身，便出了大殿。
    花溶也并没有去追。
    出了大殿后，花陌尘便一路向花海找去。
    他记得月无眠当时，就是说的想去花海。
    可万花岭太大了，花陌尘根本不知道，她说的花海是哪一片。
    所以，他只能凭着直觉，一边跑一边喊。
    或许是上天垂怜，终于，花陌尘在一片紫色的花海中，看到了他们。
    那时，满天的紫色花瓣在他们周围飘荡，仿佛是在吟唱一首哀歌。
    花陌尘赶紧跑了过去。
    但还没到跟前，他就发现了不对。
    何慕整个人就像是一座雕像，寂静无声，无悲无喜。他的神情仿佛被凝固成了一种久远的模样，他的动作停留在握住月无眠左手的那瞬间。
    如果不是四散飞舞的花瓣，花陌尘简直都要怀疑，时间是不是已然静止了。
    但越是这样诡异的场景，越让花陌尘感到心惊。
    他甚至不敢去看月无眠。
    害怕。恐惧。担忧。
    这些情感让他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震颤起来。
    终于，他跑到他们身边，蹲了下来。
    “小兰……”
    花陌尘呓语般唤了一声，又猛然间惊醒，额头一滴汗就这么落了下来。
    他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了月无眠的右手。
    脉搏微弱，但并没有停止。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花陌尘的眼睛嗖的迸发出一旦精光。他感觉自己像是从冰冷的寒潭里爬了出来，来到了那片金黄色的麦田里。
    他赶紧将花陌尘从何慕怀中，抱了起来。
    可何慕握着月无眠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何慕，我可以救她！”
    花陌尘大声喊着，想去掰开他的手。
    可何慕握得实在是太紧了，花陌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是没有撼动半分。
    眼见着月无眠气息越来越微弱，花陌尘也干脆不再动她了，任她躺在何慕怀中，然后拿出了放在腰间的匕首。
    那是月无眠的那把匕首——碧水寒锋。
    花陌尘低头，深深看了月无眠一眼，然后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鲜血染红了紫色的花瓣，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彩。
    月无眠感觉自己在花海中沉沦。
    随风摇曳的花朵，将她整个人轻轻抬起，随着波涛缓缓流动。
    一会儿高得似乎能触碰太阳，一会儿又低的仿佛落尽尘埃。
    花的清香一阵一阵的，淡淡的，像是青草的味道。
    忽然，这味道似乎染上了一点血腥。
    月无眠皱眉，她望了望天空，发现太阳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天际是红得刺眼的晚霞。
    她低头，发现紫色的花海也染上了红色，并且随风开始飘啊飘啊，飘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然后这红色又逐渐褪去，只有夕阳的余晖，还洒在她身上。
    月无眠忽然感到有些冷。
    她动了动眼皮，突然就意识到，她好像快死了。
    这一认知，让她瞬间睁开了眼睛。
    一切都没有变化。
    还是那边花海，还是何慕熟悉的脸庞。
    唯一变化的——
    她回过头，正看到最后一丝余晖彻底落下。
    月无眠动了动身子，发现胸口的那个血窟窿还在，但是明显没有那么疼了。
    这是……？
    “何慕。”
    她轻轻换了他一声，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死。
    但何慕竟然没有回答她。
    月无眠转头，这才发现不对劲。
    面前的何慕，像是失去了灵魂，只留下了一具毫无知觉的空壳。
    就连握着她的手，也温度低的吓人。
    难怪自己会感到冷。
    月无眠一阵心慌，赶紧去探何慕的脉搏，却发现他一切如常，只是心跳得异常缓慢，体内真气也像是沉寂在某处，几乎感应不到。
    “何慕！何慕！”
    她叫了他两声，想让他从这个状态中清醒过来，却发现没有丝毫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