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吾非良人

    眼疾手快接住，隔着丝帕江城画大概也猜出是什么东西了。低头间豆大的水渍打在手背上，抬头却是没有变化。
    “女儿告退！”
    顾不得嗓音沙哑，匆匆福了一礼，死死攥紧帕子里的东西，快步离去。
    说好了互不打扰的，还是你先说出口的。江城画你不能哭，你不能这样矫情，他不过是归还东西了，你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怎么做作矫情？
    你这样扭捏作态给谁看？
    朔风吹起，江城画拖着崴了的脚飞奔于廊檐下，泪珠子断线一样狂飞。
    身后好像有人在追喊着她的名字，但她不想理会加快了步伐只想回到住处，关上门冷静冷静。
    以前从来不觉得花厅到自己住处的距离是那么远，明明跑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有到？
    恍惚间，江城画重重的朝梯坎上摔了下去。“咚”，额头撞上了摆设的礁石，江城画后知后觉摸了一下，满手猩红…
    “唔………”
    她蜷缩成一团，咬着手背不住呜咽。她不能哭，哭起来太难看了会被人发现的，不能哭，不能哭！
    越是这么想，心理就越委屈。
    为什么？明明都说好了陛下都默许了的一桩婚事，会鸡飞蛋打如大梦一场空。
    为什么会临时变卦？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为什么要连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光亮都要被夺走，自己做错了什么？
    记得楚修是在一个冬日里出现的，彼时的她母亲刚刚过世，府里无人理会她。
    被饿急了的她躲在侧门偷吃刚刚从厨房偷来的馒头，原来馒头是这么好吃，想到母亲若在自己就不会受这么天大委屈。
    一边嚼着事物，一面忆起遭遇的种种委屈，追忆母亲在时的千万般好，她潸然泪下。
    “你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对，楚修出现时也是这么说的，那时的他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偏要作小大人一样，也是这样为她擦去眼泪。
    “是你吗？你来看我了吗？是我在做梦吗？”
    江城画觉得这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但还是不依不饶抓着眼前人，卑微地恳求道：“你不要走好不好，你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我现在好害怕，这里的人好凶，他们都要杀了我。除了你再没有人关心我了，我好想你…”
    说到最后，江城画哽咽难鸣，只能抱着手呜呜哭。
    “无事，阿修会陪着你。阿修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幻想”出来的阿修双臂颤颤巍巍抱住她，眼睛里是知晓真相后，疯狂发泄过的残红和难以置信的空洞。
    “那你把这个送回来，是准备一辈子都不想见画儿了吗？”
    江城画推开他质问，随之缓缓打开紧握的手掌。
    带血的丝帕，包裹着一只用红白二线加头发编织在一起的手环，手环中间镶嵌两粒相思子。
    这是江城画及笄之年，楚修说陛下应允了她做儿媳，还说等娶了她做媳妇儿就要带着她离开辰国时做的，等了这个承诺三年的她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
    便请教府里嬷嬷，历时一月，编了一对，一个她戴另一个赠楚修。
    要楚修戴上一辈子不许摘下，当时楚修口嫌体正直，嘴上嫌弃东西娘了吧几的，说这是东西不符合他的男子气概。动作却是相当诚实，喜滋滋地戴上。
    在边境这些年他俩不是没有吵过闹过生气过，但也从来没把东西送回。
    当江城画真正收到这手环的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他们真的真的结束了。
    这一结束便是一辈子，须寄托虚无缥缈的来世才有可能。
    “画儿，天意弄人我们之间绝无可能了。阿修要食言了，阿修不配做你的良人，特把此物归还，希望画儿日后能觅得良人，亲手给他戴上，让他替阿修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楚修撩起她凌乱发丝，视如珍宝地捧起她脸庞，眼底爱意悔恨交加，想要再说些话安慰她脑海里却总是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你在干什么，快杀了她，杀了她！你来此不就是为了杀她的吗？你还在犹豫什么，快下手！”
    “良人？！良人？！”
    江城画不停地呢喃念着，倏然抓住楚修，问：“会有良人吗？会有吗？”
    “会有的，良人会有的。画儿要相信阿修！”楚修再也忍不住拥她入怀中，一遍遍抚摸她如瀑青丝，眼神再次狠决起来。
    安抚江城画的手，袖中利刃恍然出鞘，锋利的刀刃有层青色光辉。
    来之前他特意抹了鹤顶红，只要轻轻划破眼前人脖颈，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阿修要杀我吗？”
    纵使哭的天昏地暗，神志不清的江城画还是觉察到危险，转过头面色平静语气波澜不惊地问。
    嫩白脖颈眼看就要撞上刀刃，楚修迅速一缩。
    “对，阿修要杀了画儿。因为阿修在几个时辰前知道了画儿与阿修母亲死有关，阿修很伤心也很生气。”
    “杀了我会让阿修不再伤心生气的话，那便动手吧！”
    江城画推开了他，端正身姿傲首挺胸，毅然决然赴死，决定成全他。
    杀了她？真的要杀了她吗？
    你能下得去手吗？你不是最爱她了吗？
    爱她？爱她就可以放着母亲身死之仇不报吗？你要当个不孝子，让九泉之下的母亲死不瞑目吗？
    你为什么不想想是谁让你失去了母亲，让你小小年纪就流放边地受尽苦难？
    可，这一切她都不知道，这些都不是她做的。
    母债子偿，她的母亲不仁在先，你还要讲些莫须有的道义吗？要怪，就只能怪她投错了胎，她的出生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对…对不起！”
    须臾的天人交战，怒火压倒了理智，为母报仇的激动把残存理智燃烧殆尽。
    高高举起利刃，在刺向她脖颈时止住了，楚修的手在不停颤抖哆嗦，他不知道为什么……
    “快四下看看大小姐到底去哪儿了，这么大个人不可能凭空不见了，天寒地冻的别是出什么事…”
    “是！”
    不远处传来了宋氏和家仆的声音，天意如此，楚修在江城画睁眼前打晕了她。
    “画儿，天意弄人，是我对不住你…”
    捏起石子投向树枝，打落一层积雪，寻找的家仆发现动静，走近一看欢呼道：“找到了，大小姐在这儿！”
    于暗处看着青梅被七手八脚扶进屋，楚修才踏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