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烛龙灭世9

    “对不起……”半晌，她才泣不成声道，“娘亲没有办法……要怪便怪你不是男儿身……”
    郁凤震惊地看着她，“这……你真的是这白骨小儿的娘亲？！”
    二林媳妇哭泣着点了点头，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曾经如此期待这个生命的到来，细致地为“他”做了无数小衣服、虎头鞋，可是如今她却只能面对满怀宿怨的骷髅垂泪——若“他”是男儿身该是多么好！
    “娘亲——救我——”白骨小儿仿佛忍受不了凤尾丝网上不断闪现的凤凰红光，痛苦地呻吟道。
    二林媳妇痛哭着，她看着被红光刺痛的白骨小儿，忽然跪在床上，对着它一遍又一遍地磕头，“对不起……对不起……娘亲，娘亲真的不能让宝儿出事……”
    白骨小儿渐渐地不挣扎了，它空洞洞的眼眶中忽然流出两串鲜红的血液，仿佛眼泪一般顺着她的脸骨滴落，“所以娘亲还是不要我吗？”
    它流着血的眼眶望着不断喃喃“对不起”的娘亲，声音渐渐寂如死灰，“娘亲生了我三次。可是你没有一次欢喜过。”
    它稚嫩的声音微微哽咽着，“第一次，我被丢在冰雪里。天气那么冷，可是我却连一块薄薄的裹布都没有！娘亲可知身体一点点被冻进冰雪的感觉？”
    那小小的一团，躺在无垠的雪地里，紫青的脸上、唇上慢慢结了一层晶莹的寒霜。以至于它的魂魄离开时，还能感受到那种彻骨的冷。
    二林媳妇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她伸出手，似是想摸摸白骨小儿，然而白骨小儿却流着血泪，慢慢别开了头。
    如今的爱抚又有什么用呢？它在生下来的那一刻，记住的并不是母亲的温暖，而是世间的寒凉。如今再多的温暖也烘热不了一颗早已冰冷的心。
    白骨小儿的颌骨还在开合，它冷冷地说：“第二次，我被丢进刺骨的冷水中，我想哭，想让娘亲救我离开，可是刚一开口，冷水便没进了我的口中……”原来一颗心并不会因为痛过而麻木——它的心再一次被寒霜覆盖。
    可是它不懂，明明它在娘亲腹中时，娘亲是那样爱它。
    “第三次……”白骨小儿发出凄厉的笑声，“第三次……”
    “够了！”二林媳妇仿佛再也忍受不了，大叫着打断它。她失神地看着白骨小儿，眼泪一颗一颗坠落，“我，我也不想这样……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对你……我……我只是想要一个儿子……”
    “儿子女儿真的那么重要吗？”郁凤忍不住开口，“你也为人女儿，若是你的父母如此对你，你又会怎样呢？”
    二林媳妇忽然笑了，可是这笑容却透着无比的哀伤，“你们知道我叫做什么名字吗？——袁爱弟……如果我出生之时，他们便冻死我、溺死我，说不定现在的我反而自在……”
    爱弟、招弟、引弟……两代女人，一样的命运。然而也许不止她们，因为这世间还有无数个领弟、来弟、盼弟、念弟、求弟、迎弟……
    她们或许幸运地没有被冻死、溺死……但是她们又不幸地活了下来，因为她们要忍受无穷无尽的冷遇、歧视和不公。
    清凰看着她，目光清冷，“所以你承受的，你要你的女儿再次承受？你没有承受的，你要你的女儿为此而丧命？这样的话——你和那些轻视女人的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袁爱弟哭喊道，“谁让我是女人——在这里，女人就连出生都是一种错误！”
    她的脸上渐渐浮现一种无奈的悲戚，“你可知道，这杏花村家家户户的杏树下葬了多少初生的婴孩？只是因为她们是女子，便被当作花肥，有些甚至是活生生地被埋进了土里。而她们的父母、兄弟却可以若无其事地吃着树上结出的杏子……哈哈哈……”
    说到最后，袁爱弟突然大笑起来，笑容中隐隐透出癫狂。
    郁凤忽然想起村道上那些开满枝头的杏花，灿烂、嫣然、美丽动人——可是谁能想到它们的枝繁叶茂是因为树下埋葬的无数婴孩在滋养！
    二林嫌恶看着袁爱弟，语气恶狠狠道：“丢人现眼的臭婆娘！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清凰和郁凤同时皱起了眉。
    而就在这时，郁凤忽然看见白骨小儿张开了嘴，冲着二林发出一阵威胁式的低吼。虽然它只是一副白骨，但是郁凤却感觉到它黑洞洞的眼眶里正迸发着一种嚼穿龈血的怨恨，这怨恨死死地落在二林的身上。
    二林没由来地打了个寒噤。他看着白骨小儿，硬生生将即将出口的脏话咽了进去。
    白骨小儿的手骨突然抓住凤尾丝绳，红光顿时在它的手骨上灼出一道道焦痕，它扬起头颅，喉骨里发出痛苦的哀鸣。
    可它却没有松手，而是颤着颌骨，猛地飞身而起，扑向二林，一股浓黑的气焰从它的口中喷出，散射向二林的脸。
    二林脸上凶狠的表情还未完全褪去，整张脸便僵在了那里，片刻就成了青黑色，一股腐烂的尸臭味从他的身体飘了出来。
    二林的父亲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嚎啕着扑倒在二林身上痛哭起来，“二林——你，你这是怎么了——”
    白骨小儿的脸转向了二林的老父。
    清凰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白骨小儿的怨气竟然能冲破凤凰灵息。
    她扬起手，刚想用灵力束住这白骨，但郁凤却比她出手更快！只见红莲形状的焰火猛地飞向白骨小儿，瞬间便吞噬了它。
    只见熊熊的红莲业火中，白骨小儿的身体渐渐化为墨黑的怨气，凄厉刺耳的哀鸣在整个房间里回荡，“娘……娘亲……我好疼……”
    袁爱弟泪流满面地看着它在火焰中苦苦挣扎、悲啼。突然，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猛地起身，一把将燃烧着的黑气揽入怀里，“不疼……娘亲在这里……再也不会疼了……”
    然而她轻声的安慰很快被火焰淹没了。她连同黑气一起被燃成了星星点点的灰烬，从空中飘落。
    郁凤心下一惊，待要拉住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