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鬼母罗刹19

    那一日，波弋军队出兵打仗，再也没有回来。
    她听到营地守卫垂头丧气地谈论着前方失利一事，她甚至听到了波弋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她知道机会来了。趁着夜晚营地守卫松懈的时候，她偷偷跑回了村子。
    “我以为回到村子，一切就会好起来，我又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可是……”鬼母忽然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容却透出无尽的荒凉，“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变成了他们眼中的异类！”
    姑获跑回村子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洒在她布满汗水的脸上，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畅快。
    她走在村里熟悉的小路上，陆陆续续遇见几个下田的庄稼汉——这样的场景曾在她的生命里出现无数次。可这一年多以来，她只有在梦里才能与她的乡邻朋友相见、闲话家长。
    她像从未离开过这村子一样，一一向那些熟悉的人微笑着打招呼。
    他们惊讶地看着她。姑获知道他们一定想不到她能这么快回来。
    不过很久很久以后，当她躺在蛇窟里的时候，她才明白，他们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她怎么还活着？怎么还有脸回来呢？”
    可惜当时的她被无尽的愉悦和幸福包围，以至于她忽略了他们脸上复杂的神情。
    “我回到了家，你知道我父母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鬼母的脸上带着嘲讽的微笑，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痛苦的回忆，“他们说，‘姑获，你……你竟然还活着？’”
    姑获愣住了。她看着刚刚还围坐在桌边吃着晨饭有说有笑的父母和兄嫂，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她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的父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欢迎我。我不止一次地看见他们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鬼母的眼中好像闪过几点晶莹的泪光，但她的声音却冷异常，“其实不止他们，还有村子里的人。呵……”
    鬼母像是想起什么可笑的事情，她笑了起来，眼泪却顺着她脸上的鳞片滚落下来，“女人避我如蛇蝎，男人呢，却只会一味地动手动脚，死缠烂打！”
    挤在庙门口的村民们眼神躲闪，别开了脸。
    鬼母冷冷地看着他们，“我的确是一个妓女。可是他们可曾想过我是因为什么做了妓女！当他们在享受着阳光、食物、天伦之乐的时候，青艾、柳枝、月牙和玖儿却连一片裹尸的草席都奢求不到！”
    清凰静静地看着她布满黑色蛇鳞的面孔，上面依稀可以看出当年十五岁少女美丽清秀的轮廓。
    可是任何美丽的事物都是脆弱的，尤其是美丽的女人。
    清凰垂下眼眸，敛去眼底的叹息。
    “后来小侄女草儿要议亲了，我嫂子居然跪下来求我，求我离开。”鬼母冷笑着继续述说，“我最终搬进了村尾废弃的茅草屋。”
    可是姑获没有想到，当天晚上，屋子里便摸进来一个男人。她还来不及喊，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她的眼睛很快被蒙上了，她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她的生活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在军营的日子。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有不同的男人在深夜前来，有时是一个，有时一个离开，另一个便摸了进来。可是对于姑获来说，一个，两个，或者更多的男人，都没有什么区别。她需要的只是他们留下来的一个馒头或者一张薄饼。
    她的心渐渐麻木了。
    村子里的女人看她的眼神慢慢变了。以前她们会避开她的目光，会在她背后窃窃私语。但是现在她们会愤怒地瞪着她，甚至会对她破口大骂。
    她不仅是个妓女，还是婊子，是荡妇、是**……直到——
    “直到我发现自己怀孕了。”鬼母的眼中浮现一丝冰冷的讥诮，“我一开始很害怕，很恐慌。可是我发现村子里的男人比我更害怕，更恐慌。”
    “我实在喜欢他们脸上的那种表情。”鬼母像是回忆起什么高兴的事情，脸上突然浮现一丝病态的愉悦，“所以我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只是……”
    只是随着孩子在姑获肚子里渐渐长大，她发现原来这孩子竟变成她死水一般生活里荡起的，唯一一朵涟漪。
    他总是调皮地在她肚子里打着滚儿，有时还会用小脚丫咚咚咚地踢她的肚子。可是一旦她难过了，他便会立刻安静下来，有时甚至用小手轻轻划过她的肚皮，就好像在安慰她一般。
    她第一次对这个孩子有了期待之心。
    可是，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村子里男人、女人再也坐不住了。
    他们终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聚集在一起，浩浩荡荡来到了小茅屋。当时姑获正满怀憧憬地做着一双可爱的小虎头鞋，直到破旧的木门被一脚踢开……
    “他们以不贞的罪名将我推下蛇窟。”鬼母愤恨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些村民，随后她看向清凰冷冷道：“你知道被万蛇啃食的痛苦吗？可是有比这还痛的，那便是要亲身体会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被一点点吃掉！”
    清凰忽然想起在洞穴里看到的那具怀孕女子的尸骨，女子的一双手放在肚子上——原来至死，她都想护住那个曾经与她患难与共的生命！
    姑获死了。可死了的她却听见威严的三叔公冲着蛇窟冷声道：“简直是耻辱！我们云来村百年来，从未出过这样的丑闻！”
    三叔公的目光一一扫过村子里的男人，他们尴尬又羞愧地低下了头。三叔公狠狠地戳着拐杖，“当年就不该让她回来，果真做了妓女的人，这辈子都只会做些狐媚勾当！”
    死了的姑获在这一刻恨到了极点。
    “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可以在毁了我的人生之后，把所有罪恶推给我，然后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心安理得地活着？！”鬼母怒吼着，她的兽眸忽然一凛，只见那条黑色的巨尾猛地甩向院子里的一棵大树。
    树干霎时断裂开，高大的树木顿时倾斜倒下，砸向挤在庙门口的村民。
    村民们惊恐地大叫，四散逃窜。可是腿脚稍慢的，已然来不及躲开这巨木。
    清凰皱了皱眉，猛地散出凤尾红绳。
    红绳眨眼间便紧紧缠绕在倾倒的树木上，她默念咒法，握着丝绳的手指瞬间便流泻出一缕红光。
    红光沿着凤尾红绳一路蔓延至巨木，只见熊熊火焰猛地一闪，巨木顷刻间便被焚化成灰。
    “姑获，收手吧。”清凰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