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梦中相见

    清凰从天界出来，并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苍茫天地，那么渺远、宏阔，却仿佛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此时，她只想喝一壶酒，越烈越好。只可惜能与她饮酒的人全都不在了。独酌是一件伤心的事，然而如今的她已不在乎心中再多一条伤痕。
    她走在喧闹的街头，提着两壶刚从酒楼里买来的将军醉，径直来到鬼域。
    鬼域一如既往的阴沉暗淡。噬魂花在鬼域灰蒙蒙的天色下摇曳如轻盈的浮波，盛开的花朵便是这浮波上唯一靓丽的风景。
    只是欣赏它的人已不在了。
    清凰飞过噬魂花海。此刻被花海包围的空地上只剩下一地寂寞的黑色老藤。
    清凰看着已经蔓延到花海旁边的老藤，心底猛地涌上一股酸涩的失意。她伸出手摸了摸藤条粗糙的表面，声音淡淡道：“很遗憾上次来时没有带酒。你说过很怀念我们一起喝酒的日子，那今日便痛饮一场，不醉不归吧！”
    说完，她猛地提起一壶酒，揭开它的红塞，仰头便喝下一大口，浓烈火辣的酒水霎那间划过喉咙，“好酒！”
    也许不仅是好酒，更是她此刻最好的朋友！
    她扬起酒壶，轻轻地将酒水倾倒在黑色的藤条上。酒香一下子四散飘溢，无数盘错的藤条仿佛被这香气吸引，竟缓缓地蠕动起来。
    “看来你也很喜欢这酒。”清凰轻轻说着，她再次仰头喝下几大口烈酒，酒水的细流顺着她白皙的脖子流下来。她自嘲地笑了笑，出神地望着鬼域的天空，“久孤，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经历了四千五百年的烈火焚烧，我已经不会痛了……可是原来这世间最痛的并不是身体上的折磨……”
    而是还有一颗心。
    一颗心，究竟还有多少爱恨离别，悲伤怨悔可以承受？
    清凰望着那渺无边际的天空，眼睛中渐渐浮现起一层化不开的凄楚悲凉。
    郁凤本该有着不一样的人生。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本该成为凤凰一族最年轻的君王，他会遇上喜欢的姑娘，也会结交心意相通的朋友——他的人生本该是一片顺遂、无忧、灿烂。
    可惜这一切停止在他掉下诛仙台的那一刻！
    她恨烛九阴阴诡无厌，她更恨天界绝情地抛弃郁凤，可她如今也成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她最该怨恨的，其实是自己。
    清凰倚靠在纵横交错的粗藤上，一口又一口地喝着壶中烈酒，直到酒壶轻了、空了、里面再也倒不出一滴酒。
    清凰摇了摇手中的酒壶——
    将军醉，将军醉，醉得了铁骨铮铮的将军汉，却醉不了万千愁结的失意客！
    可清凰还是醉了。也许是心在苦海中泡得太久，需要这样一场醉生梦死来暂时忘记苦楚。
    她朦胧着双眼，拾起另一壶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她大笑起来，只是笑声中透着无尽的荒凉、哀伤。一个转身，她便躺在了老藤交错的枝条上，一手为枕，一手举起酒壶。
    清冽的酒水从空中倾落至她的口中，火辣的滋味瞬间充斥唇齿，她只觉得畅快，至少这滋味淡去了心中的悲酸辛苦。
    “人生不过一壶酒，千杯足以慰风尘！哈哈……好酒……好酒……”清凰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手中空了的酒壶一下子滚落在地上。
    “姐姐——”
    恍惚中，清凰好像听到了郁凤的声音。她睁开迷蒙的醉眼，却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雾霭。
    “姐姐。我在这。”雾霭中传来一个朦胧的清朗的声音。
    “郁凤！”清凰心下一惊，她走进白色的迷雾，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姐姐——”声音仍在唤她。
    “郁凤！你在哪？”清凰转身四顾，大喊道。
    浓白的迷雾渐渐散去。一座巍峨雄伟的高山出现在她面前。此时山上枫叶正红，清凉的山风在林间穿过，玲珑的枫叶宛若一只只火红的凤尾蝴蝶在空中摇曳、旋舞。
    整座山鲜艳得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清凰惊讶地看着熟悉的山峦、红叶——她竟然回到了丹穴山！
    “姐姐！”一只手忽然轻轻地调皮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清凰回过头，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郎微笑着站在她面前，那双清如晨露的眼睛正含着满心欢喜看着她。
    “郁凤……”清凰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干净爽朗的少年。她颤抖着伸出手，想摸摸郁凤的头——一如他小时那样。
    可是她不敢。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飞舞的红尾枫叶一片一片旋落在地上，伴随着叶落的声音，她仿佛听到郁凤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姐姐。”郁凤拉起她停在空中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他无比眷恋、无比心疼地看着清凰，“姐姐，你怎么哭了？”说着，他伸出手轻轻擦去清凰脸上的眼泪。
    清凰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看着郁凤，晶莹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翻滚下来。她紧紧地抱住他，“郁凤，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明明……”
    “姐姐。”郁凤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打断她，“我很欢喜那么做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所以，莫再哭了。”
    清凰的心却像是被丢进了油锅里反复煎熬，“可是我不欢喜！我宁愿当初被推下诛仙台的人是我……我也不愿你代我……”
    “可是姐姐，”郁凤再次打断她，“若是那样，凤凰一族就灭亡了。”
    他温柔地轻声道：“因为郁凤吃不得苦。若是郁凤活下来，必定挺不过涅槃之苦。所以当初在诛仙台，并没有人推我下去，只是郁凤忍不了心魔之苦，想要解脱罢了。”
    “不，不是！”清凰的眼泪打湿了地上的红叶，宛若一颗颗鲜红刺目的血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郁凤轻声道，“纵使你护住我一时，也不可能护住我一世。况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责任，姐姐，我知道你的理想——天下太重，郁凤自知承担不起。所以，不要对我愧疚，郁凤只是将你还给天下……”
    郁凤说着，颀长的身影开始变淡。
    清凰只觉得自己抱住的身体渐渐变成一片虚无，“郁凤——”
    她心慌地想要抱紧那挺拔的身体，然而拥住的却只有片片飞落的红色枫叶。
    “姐姐——姐姐——”
    一阵阵呼唤宛若就在耳边，清凰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把红色的雨伞正高高的悬在她的头顶，伞边垂坠的凤尾铃此刻正在鬼域阴森的风中摇曳。
    叮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