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久孤番外(四)

    甜甜的滋味在嘴里慢慢化开，带着一股麦芽的清香。
    他从来不知原来糖果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腻，至少，味道还不错。
    “是不是很好吃？”女丑浅浅地笑了一下。
    久孤发现其实这只女鬼也并不是那么丑。
    “我弟弟最爱吃糖了。”女丑回忆道，脸上带着一股温暖的柔情，“每次他和我闹别扭的时候，给他一块糖，他能高兴得蹦起来。可惜……”
    可惜不是每次闹别扭都会有糖吃。
    久孤皱了皱眉，“你不会把孤当成你弟弟了吧？”
    “当然不是！”女丑反驳道，“你没我弟弟好看！”
    咯嘣！久孤瞬间将嘴里的糖咬成粉渣。
    女丑想到弟弟，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八世了，每一世那些好人、坏人好像都很……讨厌我……只有我弟弟始终陪着我……”
    其实不仅是讨厌她，而是折磨她，虐待她，每一世她都不曾善终。即使生于富贵之家，也最终会被视为不祥，除之而后快。
    “既如此，为何还要投胎转世？”久孤淡淡问道。
    “因为我答应过我弟弟！我想让他过上不愁吃喝的好日子，哪怕只有一天……”女丑喃喃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躲着那些鬼差？让他们送你去投胎不是更好？”久孤的声音依旧很淡。
    女丑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我……我害怕。”
    害怕那些坏人，也害怕那些好人。
    久孤沉默了。半晌，方缓缓道：“既如此，你就留在这里陪着孤吧！”
    可惜，女丑并没有留下来。
    她在这噬魂花海陪伴了久孤三个月。她度过了几世人生都不曾奢求的日子。
    虽然久孤大多数时是不理她的。
    但是他会在她被其他鬼欺负时出手相救，还会惩戒那些对她疾言厉色的鬼差，甚至她还听到他警告噬魂不准打她的主意，虽然噬魂看到她一副没胃口的样子……
    如果可以，她愿意生生世世留在这里。
    可是她无意间听到了几个鬼差提到了她弟弟——她的弟弟在过奈何桥时打翻了孟婆汤。
    她知道弟弟为何这么做——他怕忘记自己这个姐姐。
    所以她选择了离开，她欠弟弟一个安稳的人生。
    久孤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女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久孤，我会回来的。等我弟弟过上好日子，我就回来！”
    久孤没有动，仿佛睡着了。
    女丑失落地垂下肩膀。
    噬魂花已经自动为她让来一条道路。女丑一步三回头，最终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久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俊美的眼睛里此时充满了孤冷绝傲。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感觉寂寞，几万年过去了，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不过一只丑陋的女鬼，只要他愿意，会有无数美艳的女妖对他献媚讨好，只不过……再也没人会送他一颗糖罢了。
    也许人就是这样，一旦尝过了甜的味道，其他的滋味就都会变成苦涩。
    只是他没料到，这种苦涩的滋味，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忍受了很久。
    十六年后。
    女丑站在噬魂花海的外面，身旁跟着两个押解她的鬼差。她高声唤道：“久孤，你在吗？”
    没有任何回应。
    其中一个鬼差冷斥道：“你个丑八怪，快点走！魔尊大人岂是你能认识的？！”
    另一个鬼差嗤笑道：“哈哈，她以为自己是天仙，却不知魔尊大人连天仙都看不上眼！”
    两个鬼差一阵大笑。
    女丑垂下头，难过地小声呢喃：“我真的认识久孤……”
    “还敢说！”一个鬼差恶狠狠地说，“久孤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真是欠打！”说着他扬起手中的销魂鞭便往女丑的身上抽去。
    “啊！”女丑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她下意识捂住了头。
    “她不配，难道你配吗？”沉冷的声音忽然携带着一股强劲的风力迎面扑来，直接将两个鬼差掀翻在地。
    两个鬼差只觉得这风吹得自己骨头缝里都透出阴冷。这大概是他们成为鬼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冷。
    “久孤！”女丑惊喜地站起身，噬魂花早已摇曳着枝叶，为她分开了一条道路——一如她离开时的样子，仿佛她的离开不过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可只有她知道，她思念了这里有多久！
    她想也没想提起脚步便跑向花海环绕的地方。
    然而比她速度更快的是久孤的魔气。只见久孤掌心的黑色魔气宛若一条细绳，猛地缠在了女丑身上。
    她霎时间凌空而起，越过大片噬魂花海，落在了他面前。
    两个鬼差见状，赶紧爬起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久孤并未理会。因为他的目光此时落在了女丑身上。
    她看上去更瘦了。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可是她看向他的目光依旧那么明亮。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久孤嘲讽道，“你弟弟过上好日子了？”
    女丑摇摇头，她眼中的光亮慢慢暗淡下去，“他……死了。”为了一个馒头，他被人追了两条街，活活打死了。
    至死，他的手都没松开那个馒头。
    久孤看着她眼中忽然涌出泪水，手不禁慢慢紧握成拳。他努力压下安慰她的冲动，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好了。既然回来，就呆在这里，孤可保你世世平安。”
    女丑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我不能留下来。”
    久孤的脸沉下来，“你还要走？”
    “我弟弟是为了我，才会去偷馒头。”女丑看着久孤，“他还在等我。我承诺过他……”
    “既如此，你走吧。再也不必回来。”久孤冷冷地说。
    十六年，他好不容易重新适应了寂寞，可是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并不是适应了寂寞，而只是适应了在寂寞中等待。
    女丑咬了咬唇，伸出手，递给他一块糖，“这是我特意留给你的，弟弟都不知道。”说着，她把糖塞进他的手心。
    “久孤，我很想你。”每天想，每月想，每年想。
    女丑无比思念又无比委屈地看着他，“再一世，若是我再不能让弟弟过上好日子，我就让弟弟和我一同留在鬼域。”一同留在你身边，安心做一只鬼……生生世世。
    “与我无关。”久孤握紧手中的糖，冷冷说道。他又要熬过一个难挨的十六年吗？
    女丑失望地低下头。
    久孤虽然没有嫌弃她丑，但是谁不喜欢美丽的人呢？也许她再回来的时候，久孤已经不需要她的陪伴了……
    女丑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久孤看着手心里的糖，琥珀色的糖块发出甜丝丝的味道。
    不过一个十六年，他们很快又会见面的。他告诉自己。
    然而噬魂花开了合，合了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十六年，女丑始终没有回来……
    他知道，她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他依然要等下去……
    他看向鬼域远方的灰暗天空，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饴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