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女丑梦魇(十一)

    “为什么？”锦月不明白，重明所见不过是幻魇。
    韩俯江道：“萧府之事结束后，我曾翻阅古乐典籍，其中提到过上古时期，素女曾经以五十弦瑟为曲，听者无不落泪。后黄帝因其曲过悲，遂破五十弦为二十五弦。”
    “此事众人皆知，难道还有隐情？”清凰问道。
    韩俯江双目沉沉，“在我翻阅的一本古乐残集里，提到了后续。书上记载，当时听闻素女五十弦瑟乐的人中有精通音律者，他根据素女的瑟曲作出了另外一首名为《惑心》的邪曲，这首曲子通过唤醒人心底最深最真实的欲望、悲伤、恐惧、忧愁……使人永远陷入幻魇之中，就像萧淞源一样。”
    “也就是说，当时重明幻魇中所见一定是藏于他内心深处，最不愿回忆起的，”清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重明，“也极有可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场景。”
    重明愣了愣，不禁伸手摸了摸壁画上那个含泪的女子，眼角忽然闪过一片泪光。
    韩俯江点了点头。
    清凰沉吟了一下，开口道：“若是如此，那么我想两百年前，重明你在玉溪村的身份——”她顿了顿，缓缓说道，“是小雨。”
    重明的身体微微一震。
    清凰继续说道：“从神女会上，小雨将沾有女丑眼泪的饴糖收起来时，我就已经怀疑你和小雨是同一个人。白泽所说的那颗被你师弟吃掉的糖想必就是小雨手中的那一颗。”
    沉默许久，重明方哽咽着开口：“你们知道当时的她……有多绝望吗？她一直在挣扎，一直在说‘救我’……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烈日下……”
    重明再也说不下去。他的眼泪滴落在壁画女子的眼睛上，顺着她的眼角，一直滑进她的头发里。
    众人不禁沉默下来。
    半晌，锦月方出声，“可是我有一事不明，村长他们不是要将叶蓁蓁献祭于天吗？为什么最后死掉的却是女丑？”
    “这的确很奇怪。”韩俯江沉吟道，“难道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清凰清冷的目光落在石床上那个满是泪水的壁画女人身上。她虽然在哭，可是她的模样看上去却是那么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清凰缓缓开口：“你们觉得，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会死，而且她又不想死，那么她会怎么做呢？”
    几人闻言皆是一震。
    半晌，韩俯江方沉声开口：“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摆脱死亡的阴影，甚至——”他顿了顿，语气怅然，“甚至不惜让别人代替自己去死。”
    “什么意思？”锦月感觉自己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什么叫‘让别人代替自己去死’。”
    “意思就是，女丑的死是其实叶蓁蓁一手促成的。”清凰的目光变得异常冷肃。
    锦月哑然。半晌，方问：“可是我们在神女庙的后院明明听到村长他们选择的是叶蓁蓁。”她想不明白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凰清冷的目光变得有些幽远，“我想，在村民献祭之前，叶蓁蓁找到村长和族里的长老，以神女的身份告诉他们，真正带来不祥的是女丑，而不是她。”
    锦月有点想不透，“可村长凭什么相信她的话？”
    “若是上天告诉村长的呢？”清凰看着锦月，“你难道忘了叶蓁蓁的父母说过神女是要与天沟通的。所以，她完全可以告诉众人，这是上天的旨意。”
    “可……可是……”锦月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她只是无法想象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子会为了自己活下去，而去陷害一个已经那么悲惨的可怜人。
    “没有什么可是。对于叶蓁蓁来说，只有女丑才能代替她，仅此而已。”清凰平静道。
    “这又是为什么？”锦月不解。
    “因为人们更愿意相信他们本来厌恶的女丑会带来天灾干旱，而不是他们亲自挑选的神女。”清凰看向石床上那个流泪的女子，皱了皱眉。
    重明的拳头重重捶在石床侧沿，他想起那双绝望无助的眼睛，恨声道：“叶蓁蓁！”
    “重明。”清凰平静地看着他，“就算不是女丑，也会是叶蓁蓁或者其他人，真正杀死她的不是叶蓁蓁，而是这里人的观念。”
    有时匕首可以杀人，毒药可以杀人，甚至一块石头、一片碎瓷、一枚细针都可以杀人，然而这些凶器带给人的伤痛远比观念杀人要轻得多。
    因为一个摧毁肉体，一个凌迟精神。
    “女丑最大的痛苦不是死亡，而是被抛弃。”清凰想起那张异常丑陋的脸——人们常说美是原罪，而丑何尝不是呢？
    “你们看！”锦月忽然指着石床上的壁画惊呼道。
    只见壁画上的女子在十个洞口的阳光照耀下，缓缓放下了自己的右手，半张丑陋异常的脸露了出来。
    疏淡的眉眼，塌陷的鼻子。此刻那丑陋的脸庞上挂满了泪水，她似是绝望地看着四人，肥厚的嘴唇微微张开着。
    重明的眼泪突然滚落下来。
    “看来你的猜测是对的。”韩俯江低沉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悲悯。
    几人不再说话，而是沉默地看着壁画。虽然他们揭开了两百年前的谜底，但不是所有真相都能使人快乐。
    至少此刻他们的内心都很沉重。
    “走吧。”半晌，清凰缓缓开口，“事情还没结束，别忘记我们还在幻境里。”
    锦月像是突然记起来，“对呀！我们这是在幻境！”她突然有些泄气，“可是我们连这是谁造的幻境，怎么出去都不知道……”
    清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所谓幻境，不过一场颠倒梦想。你觉得这些人里谁的执念最深，最想改变现实？”
    “女丑？！”锦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想来从一开始我们进入玉溪村，便走进了女丑编织的梦境。”韩俯江平静说道。
    “没错。解铃还须系铃人。想出幻境，只能先找到女丑。”清凰看着洞顶的十颗太阳，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轻易解决。
    重明最后看了一眼石床上那半张丑陋的脸，痛苦的眼神暗了暗，“走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另外三人跟在了他身后。
    阳光透过壁顶的洞口倾洒在石床上，上面的壁画依旧色彩斑斓，只是那半是美丽半是丑陋的脸却在四人走后，突然扬起一抹诡异阴森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