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女丑梦魇(七)

    李氏一愣，不明白清凰为何这么问，但她仍然爽朗地笑着回答：“当然好了。我们这些人日日干粗活，哪有睡不好的！”
    “那便好。”清凰说道，“只因昨夜我家弟弟头疼病犯了，折腾了一宿，实在担心惊扰夫人一家。”
    李氏见重明脸色果真有些苍白，忙把沾水的手在围裙上擦擦，走过来说道，“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要不要给这小哥儿请个大夫呀？——我们农村人睡觉死，根本没听见动静呀！”
    “多谢夫人好意。家弟已经好了，不必去请大夫。”清凰道谢。
    李氏迟疑道：“这……真的不用请大夫吗？小哥儿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重明笑了笑，答道：“谢谢夫人，我已经没事了。”
    “好吧。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呀！”李氏说着，又去厨房忙碌，“几位可以去前厅休息一会儿，饭一会儿就熟了。”
    “多谢夫人。”几人温文有礼地道谢。
    因为今天是神女会，所以家家户户用饭都很早。
    叶蓁蓁一早就开始梳妆打扮：细描眉，晕胭脂，贴花钿，换上了那套精美的衣裙。之后她便一直端坐在自己的闺房里——一会儿会有村民抬着神女辇来接她游遍全村，此后的十年时间里，她都将居住在神女庙中，受村民供养。
    当天空中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地平线上的时候，村子里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竹声。
    在哔哔剥剥的响声中，四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抬着神女辇从神女庙出发，一路上乐师吹着唢呐，敲着锣鼓，来到叶家门口。
    叶蓁蓁心里既兴奋又有些紧张，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在众人的簇拥下，她含着浅浅的微笑，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叶家家门，在村长夫人的搀扶下，上了神女辇。
    四个青年抬着神女辇在整个村子里穿游，伴随着喜庆吉祥的音乐，村民们欢呼着向坐在辇上的神女抛洒五彩鲜花，声音几乎响彻天地。
    叶蓁蓁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幸福过。她看着所有村民向她投来惊艳的，恭敬的，羡慕的，祝福的目光，清媚的脸上始终挂着肃穆祥和的微笑。
    而此刻同样感觉幸福的还有女丑。
    难得有一天，村民们没有对她拳脚相向，虽然态度冷淡点，但总比挨打的强。
    她牵着小雨走在人们的后面，细小的眼睛遥遥地望了一眼端坐辇上的神女，便羞惭地低下了头。
    “神女散福啦！”只听队伍前面的仪官一声大喊，接着拥挤的人群便像潮水一般涌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向神女辇拥去。
    叶蓁蓁从红绸装饰的竹篮里抓起满满一大把“福气”洒向四周的人群，人群刹那间欢腾似鼎沸的水。
    “接福喽！”仪官洪亮的声音瞬间淹没在沸腾的人声中。
    女丑惊喜地看着手中接到的“福气”——一块用彩纸包裹的饴糖——象征着生活从此甜甜蜜蜜。
    不过以后的生活会不会甜蜜，女丑不知道。至少此刻她是甜蜜而喜悦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过甜是一种什么滋味了。
    清凰四人站在街边看着被村民层层簇拥而行的神女辇，漫天的鲜花和彩纸还在纷飞。可是这热闹与喜庆却根本不属于被甩在后面的女丑和小雨。
    外围的村民在女丑和小雨靠近的那一刻，黑着脸咒骂一声“晦气”，便逃一般地躲开了。
    小雨明亮的大眼睛里立刻露出小狼一样凶狠的光。他刚要冲上去，就被女丑拉住了。
    女丑站在街角，看着渐渐远去的队伍，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姐，你没事吧？”小雨小心翼翼地问道。
    女丑摇摇头。她蹲下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说着她摊开手心里的彩纸，“小雨，你看！“
    琥珀色的糖果躺在揉皱的彩纸上，散发出甜甜的味道。
    “吃吧！吃了糖，你也可以粘上福气，以后生活甜甜蜜蜜……”她说着说着，眼泪便不住滚落下来，滴在了糖果上。
    小雨慌了，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姐，怎么了……你，你别哭……”
    女丑努力想止住哭声，可眼泪就像要逃离她身体一样不住往外涌。她突然再也不想压抑自己，放声大哭起来。
    “姐……”小雨的心像被揪起来，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失声痛哭的姐姐，只能一个劲儿地用袖子为她擦去眼泪。
    “莫再哭了。”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声忽然在冷清的街道响起。
    小雨吃惊地看着走过来的四个人，他还以为所有人都跟着队伍去了神女庙。
    清凰走到女丑身边蹲下，轻轻地将她披散打结的头发梳理在两侧。她的动作很慢，也很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女丑有些呆愣的望着她。
    披散的头发慢慢被打理好，露出一张黢黑丑陋的脸：隆起的额头，疏淡的眉毛，塌陷的鼻子，肥厚的嘴唇，再加上满脸纵横的泪痕，简直丑陋到让人无法直视。
    可是清凰就这么直视着她，没有厌恶，没有鄙视，眼神平静如水，仿佛在那双清冷的眼中，她和别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她知道自己的长相有多丑。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慌，忙低下头，想藏住自己的脸。
    “不必如此。”清冷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阻止她鸵鸟一般的动作。
    “女丑，你没有做错什么。”清凰看着她，缓缓说道，“真正错的是那些人。所以，不必如此。”
    小雨赶紧在旁边附和，“是呀，姐，错的是他们！”
    女丑从来不知道会有人这么对她说。她呆呆地看了一眼清凰，又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三个人。
    同样不含鄙视，不含厌恶的目光，他们看她，就如同看着一个普通人，不，是一个普通的朋友，那个朗眉星目的公子甚至还在对她微笑！
    重明笑着蹲下身，递给她一块被彩纸包裹的饴糖，“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