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祸起九婴(十一)

    这女子身形还算柔美，只是有点瘦弱。不过那一张脸实在丑陋：隆起的额头上零星长着几根疏淡的眉毛，微微上翻的鼻孔下，是两片肥厚的唇。
    再加上黝黑的皮肤，和那一头发黄的疏发，更显出此女丑陋异常。
    此刻，她被仰面绑缚在一颗巨石上，破旧褴褛的衣衫挂在她的身上，露出寸寸黝黑的皮肤。
    而她上面的一方天空上竟然出现了十颗太阳！
    剧热的阳光像几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她吞噬，灼热、炙痛，干渴……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烤裂了一样，干涸出褶皱的纹路。
    她张了张嘴，吐出了最后一口游丝般的气息。
    重明只觉得自己心头剧痛，他仿佛看见她颤抖的嘴唇在说“救我……”
    可是他什么也没听见，他就这么看着这个丑陋的女子在十颗太阳的炙烤下风干了，融化了，消失了……
    他甚至来不及问一句她是谁……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忽然钻进他耳中。眼前的女子、十颗太阳突然全部扭曲起来，瞬间消失在他眼前。
    重明猛地睁开双眼，精亮的双瞳毕现，发出慑人的光芒。几滴冷汗从他的眉间滑落。
    他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桌椅，张灯结彩的院落，原来还在萧府的庭院里。
    此时景铄和锦月也在悦耳的铃声中恢复了神智。
    乘风的脸色变得晦暗不明。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笛。
    笛音越来越急，恍惚间仿佛万马奔腾，沉重地击入萧淞源的脑海。
    萧淞源满脸惊恐地挥舞着双手，嘴里喊道：“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是太守！不要找我……”
    他看见一身囚服的沈文璋正披散着头发，以一种扭曲的动作向他慢慢爬来，爬过的地面上漫出无尽的殷红的鲜血。
    萧淞源挥动手臂想要赶走沈文璋，却不想沈文璋的头颅忽然掉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他的面前，惨白如纸的脸立刻冲他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一瞬间，萧淞源似乎看见无数张鲜血淋漓的脸在盯着他，耳边隐隐传来婴儿的哭声。
    “不！”他大喊一声，捂住脑袋，“不是我……不是我……滚开……滚开……”
    幽幽的笛声越发急了。
    清凰皱了皱眉，手腕上的凤尾铃手串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也剧烈地摇晃起来。
    一瞬间，清脆急促的铃铛声，与幽促清扬的玉笛声交织在一起，混乱尖锐的声音带着强大的灵力刺入众人耳中，几乎令人头痛欲裂。
    景铄等人不禁难受得捂住了耳朵。
    乘风再也坚持不住，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红色的血花滴落在莹白的玉笛上，显得格外鲜艳、刺目。
    不过萧淞源并没有随着笛音的停止而走出幻魇之中——其实不管有没有乘风的笛声，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走出这场良心的噩梦。
    萧静姝茫然地睁开眼睛。她一眼便望见了乘风手上沾满鲜血的玉笛，“慕白，你——”
    可是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乘风已经别过脸，冷声打断她：“不要叫我！”
    萧静姝愣了一下，随即痛苦地垂下泪光闪烁的眼眸。
    她与他，终究是横跨着一片血海深仇的海洋……
    “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我错了……我错了……”萧淞源疯癫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蜷缩到桌子下面，两只手臂紧紧地抱着脑袋。
    “爹！”萧静姝擦了擦眼泪，跑到桌边，蹲下身扶住他的手臂，“爹，你快出来……没有鬼，什么都没有……你别害怕……”她说着，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只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眼泪究竟是为谁而哭。是为疯癫悔恨的父亲，还是为痛失亲人的沈慕白，亦或是，为了两人有缘无分的爱情……
    萧淞源像是被她烫到一样甩开她的手，他一边拼命往里躲，一边尖利的嘶吼，“滚开！滚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萧静姝想拉住父亲，没想到萧淞源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
    还不待萧静姝反应过来，就见萧淞源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
    寒光一闪，匕首瞬间刺入她的心脏。
    “姝儿！”乘风惊措地看着她胸前的匕首，鲜红的血液在她品月色的罗衫上慢慢晕染，盛开。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他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愣住了。
    “杀死你……杀死你……别过来……哈哈……杀死你……”萧淞源疯笑着拔出匕首，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溅在他的脸上，衣服上。
    萧静姝伸出手，似是想要阻止他，“爹……”然而她的话音未落，萧淞源手中的匕首已然再次刺进她的身体。
    “杀死你……哈哈……”萧淞源疯狂地大笑。
    清凰飞速凝起指尖红光。然而还未等她出手，乘风手中的玉笛已经打在了萧淞源的胸膛，发出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
    萧淞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手中的匕首随之跌落地面。
    乘风飞身来到萧静姝身边，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萧静姝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她眷恋地看着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原来爱一个人，即使就这么看着他，还是会不断地想起他，念起他……
    她伸出手，爱怜地摸了摸他的眉眼，“慕白……”
    “我在，我在……”乘风哽咽着在她耳边喃喃重复，“姝儿……我在……”
    是呀，你在，真好。萧静姝慢慢闭上眼睛，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幸福与安详。
    乘风绝望地紧紧抱住她，滚烫的热泪从他的眼眶翻涌而下，“不要睡，姝儿，不要睡……我，我可以救你……对，救你……”
    说着，他开始运气，将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怀里逐渐冰冷的身体。
    “乘风师兄……”锦月红了眼睛，“她……她已经死了……”
    乘风的身体微微一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乘风！”韩俯江和景铄担忧地大喊。
    乘风颤抖着放下输送灵力的手掌，凄然地笑了笑，声音暗哑而平静，“你们知道失去的滋味吗？”
    他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他的脸庞划过，“我知道。我这一生都在失去，失去至亲，失去至爱……我不想再体会这种滋味了……”
    话音刚落，他已然拾起地上的匕首，深深刺进自己的胸膛。
    “乘风！”众人皆是一惊，却根本来不及阻止。
    乘风温柔地看向怀里仿佛睡着了的女子，手掌轻轻地抚上她的脸，“这一次，我一定陪你……”
    朦胧的月色倾洒在两个人身上，竟显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周围依旧彩烛闪烁。可惜的是，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再有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