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鲛人遗泪(九)

    只见暖红色的烛光中，清凰倚坐在桌前，一只手托着下巴，正神情慵懒地看着两人。
    梓钰揉了揉眼睛，是他的错觉吗？怎么忽然觉得眼前女子平凡的眉眼间多了无限风华呢？
    “清凰姑娘，你……”韩俯江有些迟疑地看着清凰，她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那么刚才听到的打斗声，惨叫声是……
    清凰指了指旁边，声音随意而无辜，“这两个人深更半夜潜进我房里，企图对我不轨。韩公子，你说，像这种无耻之徒应该怎么处理呢？”
    重明和当康气的青筋暴起。
    梓钰听了，更是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对凤清凰不轨？！这两人莫不是瞎了？额……梓钰看了一眼两人，好像脸肿得已经看不到眼睛了，应该是瞎了吧。
    韩俯江却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两张鼻青脸肿，已经看不清长相的胖脸，觉得情况和清凰姑娘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当康和重明一脸委屈地望着自己的师父。
    半晌，方听韩俯江缓缓道：“两位深夜进入清凰姑娘的房间，实在是有失君子所为。至于两位的伤……多半是咎由自取。”
    当康和重明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师父。
    “还请两位速速离开。否则作为清凰姑娘的朋友，韩某绝不会袖手旁观。”
    韩俯江的话音未落，当康就晃了两下，满脸受伤的表情。
    重明扶住他，低语道：“四师兄，你莫伤心，师父根本不记得我们。现下情况危急，你先回神囷山，告诉大师兄我们来晚一步。”说着，他用乌青的肿眼狠狠地瞪视清凰，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我留在这里，如果她敢对师父出手，我就是拼出性命也要护师父周全！”
    当康自然也知师父不记得自己，但还是免不了伤心。不过现在有比伤心更重要的事。
    他咬了咬牙，“小五，你多保重！”说完，便提起剑翻窗而出，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重明见当康走了，忙拱手施礼道：“一切都是误会。在下神囷山弟子重明，我与师兄听闻清凰姑娘术法高强，只是想来讨教一二……”
    他的话音未落，梓钰就惊讶地喃喃自语道：“这也太刻苦了吧？大晚上还要讨教术法？”说完又迟疑地看了一眼清凰，嘟囔道：“而且她的名气那么大吗？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过？”
    重明一哽，说不出话来。
    清凰看着被噎到无言的重明，忽然觉得梓钰原来也有可爱的时候。
    “既是误会，阁下也该向清凰姑娘道个歉才是。毕竟深更半夜讨教术法，未免扰人清梦。”韩俯江似是没有察觉重明话中的漏洞，沉声说道。
    “这是自然。”重明赶紧说道，接着便向清凰施了一礼，“还望姑娘恕罪。”
    说完，他拾起地上的剑：“现在天色已晚，在下就不再叨扰各位休息了。”他拱了拱手，便举步离开，一瘸一拐的身影随即融入夜色中。
    清凰意味不明地看着重明的背影，心里冷笑，这只小鹌鹑能乖乖离开才怪。
    重明走后，韩俯江和梓钰也告辞离开。
    临走前，韩俯江目光温和地看着清凰：“若姑娘有事，可告知韩某。毕竟韩某……欠姑娘一条命。”
    清凰觉得韩俯江的眼睛像一汪盛满月光的深潭——深邃，幽远，其中又隐隐透出清亮澄净的光。
    她别开眼，声音淡漠，“韩公子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说完，便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梓钰纳闷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欸？她怎么了？”
    韩俯江无奈地笑笑。
    女人心，海底针。他比梓钰更想知道怎么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孟府已经挂上了白幡。
    熹微的晨光打在雪白的幡绸和枯黄的草木上，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萧条衰败。
    孟清霄一脸憔悴地跪在灵堂里。他父亲的骸骨已经敛在了金丝楠木的棺材里——从今以后，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他是彻底地孑然一身了。
    不过也许明天躺在棺材里的就会是他。谁又能说得清明天的事呢？
    清凰、韩俯江、梓钰到的时候，孟清霄正在给前来祭奠的人行礼。他病弱清瘦的身体在孝服的包裹下显得那么孤独、悲伤。
    清凰沉默地看着下人引来一波又一波祭奠的人。前来祭奠的，除了与孟知舟往来的富商、官员，还有贩夫走卒、农民匠人，甚至优伶乞丐——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过孟府的恩惠。
    韩俯江和梓钰也去拜祭了孟知舟。
    孟清霄一边回礼一边说道：“还要多谢仙长的帮忙，否则父亲的尸骨恐怕难以保全。”
    “孟公子不必言谢，此乃崇吾山弟子分内之事。”韩俯江沉声说道。
    梓钰见孟清霄满脸悲戚，心下同情，忙安慰道：“孟老爷之事……还望孟公子节哀。”
    孟清霄惨淡一笑。
    梓钰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所有的安慰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这时，新的拜祭者走进来。孟清霄朝韩俯江和梓钰拱了拱手，“清霄先失陪了。”说着，他勉强打起精神去接待新一轮来客。
    韩俯江和梓钰走出灵堂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一袭红衣的清凰正在与一对相互搀扶的老夫妻说话。
    那对老夫妻衣衫褴褛，脸上带着伤心遗憾的神色，看样子应该是孟知舟的拜祭者。
    见他二人出来，清凰很快结束了谈话，走了过来，“想不想去孟家的商铺看看？”
    “可是有什么发现？”韩俯江直觉敏锐地问道。
    清凰点点头，“路上说。”
    三人从孟府出来，走在街上。
    昨天的一场大雨似是洗去了街上长久以来的沉沉死气，每个出来的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生的喜悦——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久旱逢甘霖更能让人快乐了。
    可是他们似乎忘记了，这里最初降临的并不是甘霖，而是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斑斑血雨。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人记住甜蜜总比记住痛苦要幸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