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鲛人遗泪(五)

    晚饭结束的时候，孟清霄在侍墨的搀扶下回到大厅。
    侍女们正有条不紊地将桌子上的残羹剩炙收走。
    “不知道饭菜是否还合三位仙长口味。”孟清霄问道。
    “很合很合！”梓钰笑呵呵地说。
    “既然如此，三位请移尊步，随我前去看看父亲的情况。”孟清霄说着便由侍墨搀扶，率先离开大厅。
    吴总管早提着一个灯笼站在了大厅门口，一见孟清霄出来，赶紧打好灯笼，走在最前面引路。
    几人沿着抄手游廊转了两个弯，经过一个垂花门之后来到了一个较为僻静的院落。
    此时明月初升。
    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洒在蜿蜒的青石子路上。院落里有几丛盈盈翠竹，素月分辉，疏影横斜，倒映在墙面上斑驳竹影随着清风吹拂而微微颤动。
    这里的夜是如此安静，安静得只剩下轻盈的，在竹叶间回荡的风声。
    “令尊是在——？”韩俯江看着被木条封死的窗户和上着一把巨锁的屋门——这里实在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只是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密封的屋子里传出来，刹那便打碎了夜的宁静。
    封闭的屋子里像是困住了一只暴躁不安的猛兽，伴随着一阵阵指甲抓挠门板的刺耳声音，屋门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吴管家和侍墨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孟清霄眼中尽显痛苦之色，半晌方哑声道：“父亲，就在里面。”
    梓钰吃惊地看着孟清霄，“孟老爷在里面？那这个声音……”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已经从孟清霄沉默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不介意我打开门吧？”清凰说着，手中的凤尾丝绳已经飘然落在巨锁前，紧紧地缠在上面。
    “姑娘且慢！”孟清霄赶紧出口阻拦。
    清凰停下动作，看向孟清霄。
    孟清霄努力压下眼中的悲痛，尽量语气平静道：“还望姑娘手下留情，尽量不要伤害到我父亲。”
    清凰冷冷地望着他，“若他已不是你父亲了呢？”
    孟清霄愣住了。
    也许他早就料到屋子里的，已经不能算是他的父亲，只是他潜意识里拒绝这样的想法。如今清凰猝不及防地提出来，他唯有沉默以对。
    清凰不再看他。
    倒是吴管家见清凰身体单薄，白着嘴唇迟疑道：“不如我再去叫几个家丁……”
    清凰直接扯动了手中的丝绳。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门板应声落下。
    尘土飞扬。
    纷飞的尘霭中，隐隐现出一个模糊的僵直的身影。
    众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尘埃中的人影。
    只见弥漫的烟尘中，那个僵直的人影慢慢抬起手臂，以一种完全扭曲的姿态转动着手肘的关节，微凉的晚风中传来“咔嚓咔嚓”骨节错位的声音。
    孟清霄脸上血色全无，吴管家和侍墨强忍着逃跑的冲动，却仍然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飞扬的尘埃渐渐落定。
    孟知舟，原本孟府的主人——也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原本富态的脸庞已经凹陷下去，青灰的皮肤上尸斑点点，扭曲的四肢低垂着晃动：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气息。
    此时此刻，他正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袭红衣的清凰。
    韩俯江不由得沉下眼眸。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孟知舟看向清凰的眼神充满了不怀好意，就好像——饥饿嗜血的猛兽突然发现了鲜活美味的猎物。
    清凰却是冷冷一笑，“怎么？凭你也敢觊觎本座的血？”
    她当然知道重生的凤凰之血对于这类邪祟的吸引力，就好像长久徒行于沙漠的人，在唇焦口燥之际，突然望见一汪甘冽的清泉。
    孟知舟似乎没有听懂清凰的话，只是本能地咧开青紫的嘴唇，露出森白的牙齿，几缕腐臭的黏液从他的唇角落下。他猛地飞身而起，喉咙里发出嗜血的低吼，骨瘦如柴的紫黑双手直直抓向清凰的脖子。
    “小心！”韩俯江赶紧掏出怀里的定身符，默念咒法，猛地打向孟知舟。
    尖利的黑色指甲在清凰喉咙不足一厘米的地方停下。
    清凰看着眼前定住的怪物，微微蹙了蹙眉。
    “你没事吧？”韩俯江走过来。
    “她能有什么事？她的术法可在你我之上。”梓钰小声嘟囔。
    清凰瞥了梓钰一眼，手中的红色丝绳忽然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她恶作剧般地轻轻一拉，梓钰便像被大力推了一下，整个身体向前冲去，直冲到孟知舟的面前，鼻尖直接抵在了那衔着黏液的紫黑嘴唇上。
    一股腐烂的尸臭味几乎将他熏倒，“呕——”他干呕着后退两步，扭过身喊道：“凤清凰，你做什么？！”
    梓钰气急败坏地准备找清凰理论一番，却见清凰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的薄唇轻轻动了动：“喂，你后面。”
    梓钰忽然感觉脖子凉飕飕的，伴随着浓烈的腐尸味，他的耳边蓦然响起一阵低哑嗜血的嘶吼！
    原来孟知舟身上的定身符已经落在了地上！
    “师兄……”梓钰几乎是哭着看向站在他前面的韩俯江，他现在是僵硬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啊！
    韩俯江神色微冷，手中已然取出两张驱魔符，皎洁清莹的月光下，红色的符文隐隐现出柔和的红光。
    韩俯江举起符咒，两张符纸定在空中。
    符文的红光更炽。韩俯江默念咒法，手掌猛地拍向符纸。两道符文形状的红光瞬间攻向孟知舟。
    梓钰感觉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
    只听孟知舟大叫一声，僵着身子后退两步。一缕墨黑的烟气从他的身体里飞窜而出，往天边逃去。
    “想走？”清凰冷嗤一声，解下腕上的凤尾铃手串，猛地抛向那团黑气。
    红光毕现。只见凤尾铃手串像是突然生出了无数根须，纷繁的丝绳将黑气团团围住，犹如一个细密的网袋，越收越紧。
    黑气似是还想逃窜，可是刚一碰到红色的丝绳，便像被烈焰灼痛一般弹了回去。
    而此时没有了黑气支撑的孟知舟仿佛一个失了线绳的提线木偶，四肢无力的扭曲了几下，便瘫落在地面上。
    “父亲！”孟清霄苍白着脸，急切地想要奔到他父亲身边。
    “别过去！”清凰厉声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