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鲛人遗泪(四)

    梓钰从来没有觉得饭菜如此美味。
    其实对于一个饥饿的人来说，哪怕是粗苦野菜也堪比金齑玉鲙。
    同样的道理，对于一个不会饥饿的人来说，再难得的美味珍馐也味同嚼蜡。
    所以，已经辟谷几万年的清凰面对满桌的佳肴美馔，不仅没有兴趣，甚至有些走神。
    韩俯江也只是吃了一点便放下了筷子。
    他见清凰没有动筷子，只是转动手中的白瓷茶杯。她有些出神地望着上面的鱼藻纹，似乎在想些什么。
    “清凰姑娘不用些晚膳吗？”温和清润的声音响起，清凰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韩俯江。
    虽然顶着和陆九渊一样的脸，但是比起陆九渊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韩俯江显得有人情味多了。
    而且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的确是丰神如玉，俊朗出尘。尤其是崇吾山这一身月白色的直襟长袍，更显得他气质穆如清风，风姿独绝。
    原来一个男人的风采也可以动人如画，但前提是——
    没有旁边那个狼吞虎咽的低级修仙者。
    清凰嫌弃地看了一眼正在大快朵颐的梓钰，声音清冷冷地答道：“我已辟谷。”
    梓钰嘴里的蟹黄包直接掉在了桌子上。他惊讶地看着清凰年轻的脸，“你才多大，就已经辟谷了？”
    清凰看着掉在桌子上的半口蟹黄包，上面的口水亮晶晶的。她长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压下拍飞他的欲望。
    像是小动物面对危险时的自然本能，梓钰似是从清凰铁青的脸色中嗅出危险。他乖觉地不再讲话，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翡翠蒸饺，默默地放进嘴里。
    韩俯江对清凰的话也颇感意外，但是想到她制服肥遗时的游刃有余，又觉得她的话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清凰姑娘的术法之高自是让人望尘莫及，只不过在下实在没有料到清凰姑娘居然还懂医术。”韩俯江回忆起清凰对付肥遗时的术法，觉得她实在不像医修。
    清凰没有回答。
    她提起茶壶，缓缓倒了一杯茶，只喝了一口便放下杯子，皱眉对服侍的侍女说：“茶凉了。可否取些热茶来？”
    侍女微微福了福身，说了一声“是”便提起茶壶走了出去。
    清凰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缓缓开口对韩俯江说道：“我不懂医术。”
    梓钰的一口文思豆腐汤险些喷出来。
    韩俯江倒是不意外，“我见刚才姑娘为孟公子诊脉时似是有所保留，难道孟公子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清凰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韩俯江的洞察力会如此敏锐，“他的身体的确有些问题。因为严格来说，他的病其实算不得病。”
    她沉默了一下，又缓缓道：“我刚才不过是在探他的神识，结果却发现了一件令人颇为意外的事情。”
    梓钰彻底失了吃饭的胃口。这女人不会已经修成散仙了吧？连探神识这样高深的术法都能操控？
    “不知姑娘发现了什么？”韩俯江追问。
    清凰平静地看着韩俯江的眼睛，缓声回答道：“孟清霄不是人。”
    “什么？！”韩俯江和梓钰都吃了一惊。
    梓钰几乎是下意识问道：“他是妖怪？难道孟府的事情是他……”
    “不是。”不待梓钰说完，清凰便否定了他的答案，“确切的说，孟清霄不算一个彻底的人类，他是半妖。”
    “半妖？也就是说，他是人类和异族的孩子。”韩俯江皱了皱眉，“不对，他既是半妖，为何我没有感觉到他的妖气？”
    清凰颇感兴趣地打量着韩俯江，“你一个辟谷期都没修到上乘的小修士，居然敢称自己能感觉到妖气？”
    韩俯江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她语气中的调侃和质疑，反而很认真地解释道：“不是我，而是姑娘代为保管的那块白玉。此玉一旦感觉到妖气，便会灼热异常。妖气越重，热感越强。”他顿了顿，然后又道，“而且此玉与在下神意相通，它发热时，在下喉锁处也必定灼痒难忍。”
    清凰点点头，逆鳞可不就长在脖子下面嘛！
    “怪不得师兄你当时一点都不意外那个老婆婆是肥遗这件事！原来你的白玉早有感应！”梓钰恍然大悟。他还一直纳闷师兄当时怎么能如此淡定，原来他早就发现那个老婆婆有问题！
    “所以姑娘所言孟公子是半妖这件事……”韩俯江没有说下去。因为潜意识里，他更愿意相信清凰所言非虚。
    他在等一个解释。
    “你当然感觉不到他的妖气。”清凰淡声道，“你们以为他为什么病得这么严重？因为他作为妖的那一部分神识被锁魂咒封印了。现在的他，只剩下作为人的半条命，若他的神识再不合体，估计他撑不过一个月，便要一命呜呼了！”
    “锁魂咒？还有这种咒？”梓钰从来没听到这种符咒术法。
    “锁魂咒是上古禁术，被锁魂咒封印的神识，虽然还能感知，但却无法支配身体。甚至所有加诸身体的伤害，被封印的神识都能感知，却无法反抗，最终神识会因缺少寄宿的身体而越来越微弱，直到——彻底消散。”清凰说到后面，语气不禁有些冷肃。
    韩俯江听了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个术法未免太过阴毒。”
    “按照孟清霄的说法，他从小便疾病缠身，我想，他应该很小便被下了锁魂咒，现在他被封印的神识越来越微弱，估计已经撑不了多少时日了。”清凰说道。
    “从小就被下了锁魂咒？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啊！”梓钰实在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对一个孩子下如此毒手。
    “呵……”清凰一声冷笑，笑声中充满了孤冷的讥诮，“不是所有人眼中都能看到孩子。”
    更多时候，人们眼中充斥的是金钱，美酒，女色，权利，地位……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韩俯江看着清凰嘴角讥诮的冷笑，那笑容有些孤傲，有些遥远，又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不禁皱了皱眉。
    梓钰本来还想反驳几句，可是提着热茶的侍女走了进来。他聪明地闭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