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许诺

    眼看顾秉清怀抱红梅一步一步向她而来，苏远矜竟有些怔在原地。
    因着往年辅国公府燃庭燎时，苏远矜都是等到后头才敢悄悄去折一支红梅，今日她本打算稍后去一趟梅园，却见顾秉清现下便折了红梅回来。
    想起顾秉清走时留的那句“等着孤”，苏远矜有所猜测，心绪复杂。
    直至顾秉清走到她跟前，取了支红梅递过来，苏远矜下意识伸手接了却仍站在廊下，顾秉清方才开口道：“走吧，雪天地滑，孤扶你。”
    见顾秉清一手抱着红梅，另一只手掌心朝上做出邀请的姿态，苏远矜缓缓将手递到他掌心，任由他牵着下了台阶。
    两人走到庭中，宫人们见太子与太子妃相携而来，眼瞧着要往庭燎边上去，便自发让出一条道来。
    顾秉清将人带到庭燎边上，再往前走庭燎的焰火便有些烘人了，这才停下来率先将一支红梅投入焰火中去。
    苏远矜看着红梅燃在焰火中，终于相信顾秉清今日这红梅确是为她折的，毕竟前世几载也从未见他有过如此行事。
    她虽不知顾秉清是从何处得知这事，但他愿意为她做到这地步，苏远矜也非铁石心肠之人，抬目看向顾秉清认真道：“多谢殿下。”
    两人大婚也一月有余，顾秉清往日也曾从苏远矜口中听过好几回“多谢殿下”，但此刻瞧着苏远矜神色认真说出这话，竟教他心下生出更多怜惜和愧疚来。
    前世他甚少过问宫务，心中觉得既然娶了妻，这宫务自然该由他的正妻一手操持，连带着年节的俗礼也不上心，更没有多关心了解苏远矜一二分的意识。
    因着昨日六皇子以十二岁生辰礼的借口来借守卫，顾秉清才起了为苏远矜准备生辰礼的念头。
    纵使不常做这事，他也知礼物要选得称心，非得对收礼之人有所了解才是。
    只是前世两人之间有嫌隙，他还真不知苏远矜的喜好，故而才想着召他还未恢复记忆时被他派去监视苏远矜的蒋成涛来问一问。
    可他到底是高估了蒋成涛，亏他还用自己的狗爬字在小册上做了记录，当顾秉清问起苏远矜喜好时，蒋成涛却是说不出多少有用的消息来。
    最后顾秉清无奈，只好找了借口将苏远矜身边的晚月召来问了才完。
    见苏远矜说完那话将红梅投入焰火中，顾秉清怕她睹物思人便道：“下了雪，再在外头多待恐湿了衣衫，不若回殿内去。”
    苏远矜应了，两人便回了殿中。
    晚月瞧着太子太子妃相携离去的背影，想起早些时候太子将她召去问话时的情形，又看一眼焰火中的红梅，忍不住露出几分欢喜的神色。
    回到殿内，苏远矜见顾秉清衣裳上的落雪化了，便提醒道：“殿下外袍上的雪有些化了，不若先去更衣罢。”
    顾秉清闻言侧过脸瞧了眼肩上，确实有些潮湿痕迹便依言放下红梅往内殿去了。
    片刻后晚月回了殿内，见苏远矜正瞧着案上剩下的两支红梅愣神，于是上前道：“可要奴婢去拿个花瓶来插上这梅花？”
    苏远矜闻言瞧了晚月一眼，见她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高兴便道：“这才二十九，怎么你今日竟如此高兴，等到明日除夕又不知要欢喜到哪去。”
    晚月想起太子殿下交代她保密的事情，心头为自家小姐高兴，听苏远矜问起也只是笑道：“年节里到处喜气洋洋的，奴婢自然高兴。”
    苏远矜见她不说也不再问，只吩咐道：“那便劳烦这位笑弯了眼睛的宫女姊姊到偏殿去一趟，取个素白的瓷瓶来，我好将这梅花插了。”
    晚月诶了声便朝偏殿去了，片刻后取了瓷瓶和剪刀来，苏远矜稍稍修剪了下红梅的枝桠，又在枝子下端斜着剪掉一小段便插入了注好水的白瓷瓶中。
    等顾秉清换了外衫出来，见苏远静静矜坐在案旁，案上素白瓷瓶中的红梅与苏远矜姣好的面容相映，外头还洋洋洒洒飘着雪，顾秉清心中有些没来由的雀跃便道：“不若教宫人传了晚膳上来，今日有雪吃个暖锅如何，孤再教人温一壶桂花酿来。”
    这一会的工夫，外头庭院里围着庭燎的宫人大多也收了兴致，只余下几位在廊下远远顾着庭燎火的宫人。
    顾秉清说完见苏远矜应了便吩咐了下去，膳房的人手脚快，没等一会各色菜肴和太子指定的暖锅桂花酿都上了食案。
    暖锅下头有上好的银丝炭煨着，桂花酿温了，倒在小巧的酒盅里香气甚浓，伺膳的宫人还洗了今冬新摘的樱桃捧了上来，颗颗鲜红饱满。
    顾秉清与苏远矜两人在食案边坐下，用了几口菜肴暖腹，顾秉清执起酒杯道：“此情此景，若不小酌两杯岂不辜负。”
    苏远矜便也执了酒杯：“妾敬殿下一杯，今日的红梅开得极好。”
    顾秉清知道苏远矜言下之意答道：“太子妃喜欢便好，往后每年燃庭燎，太子妃殿中的红梅皆由孤来折。”
    苏远矜望向顾秉清眼中，见他神色认真，显然是在向她许诺，苏远矜一时有些慌张，轻眨两下眼睛移开了目光。
    顾秉清见状却是不恼，反倒还有几分心喜。
    自大婚以来，苏远矜对他的恭敬和疏离顾秉清都瞧在眼中，自那日起烧后忆起前世种种，他心中对她更是存了许多愧悔之意。
    若苏远矜还是如往日一般，对他恭敬却疏远才真真教他难过。
    此时苏远矜那些微的慌张在他眼中，却如黑暗中透出的裂隙一般，分明教他瞧出了一丝光明的影子。
    两人对饮一杯，又安静用了晚膳，晚膳后时辰也不算早，在殿中略行几步消了消食便盥洗上榻安寝去了。
    自顾秉清说了往后每年都由他来折红梅的话，苏远矜稍稍有些沉默，顾秉清也不欲逼她太急，只照旧将人揽入怀中安睡。
    翌日便是除夕，苏远矜一早便起了，与顾秉清一道用过膳，顾秉清去了太华殿。
    顾朝大年初一要宴请群臣入宫，太子与皇帝要在年初一时赐亲笔手书的福字给朝臣。
    顾秉清一面到太华殿是为了书几幅福字，一面也是为了除夕宫宴前的“驱傩”一事。
    “驱傩”是每岁必行的一种驱除疫鬼的仪式，以此祈求新的一年人人安康。
    宫中“驱傩”称作“国傩”，由太常寺主持，早在除夕前十日便事先排演过一遍。
    那厢顾秉清去了太华殿，苏远矜在东宫却也并未闲着。
    早起吩咐宫人依照议程在各处门扉旁插了桃枝，又让人悬了春幡。眼瞧着时辰不早，又差人取了年节必赏的“屠苏酒”出来。
    屠苏酒又称八神散，是用八味药材泡制而成，赐予宫人饮下，能教人轻易不染伤病与风寒。【1】
    等上头这些事宜打点妥当，苏远矜便要沐浴更衣准备参加除夕宫宴去了。
    因着除夕岁宴隆重，沐浴完宫人取了一身云纹织金宫装伺候苏远矜穿上，头上用了一套红玛瑙镶翠金头面并上一对红翡滴水耳坠。
    一应穿戴完毕，妆娘又细细给苏远矜描了妆面，刚上完最后的口脂，太子已经从太华殿归来换头冠与衮服了。
    顾朝除夕夜宴，宴上都是皇家及宗室众人，来参宴的多少与皇室沾亲带故。虽亲疏有别，但到底名头上也是皇室亲眷，苏远矜作为太子妃也不好去得太迟。
    今年的除夕岁宴摆在西游园旁的千秋殿，西游园附近有个暖房，因而园中花木纵使在冬日也开得繁盛，且园中还有一面湖，千秋殿便比宫中其他地方都要暖和几分。
    顾秉清换好头冠与衮服，宫人来报车撵已经备好，这才与苏远矜相携出了殿内。
    除夕岁宴是在下午申正开宴，此时离申正还有大半个时辰，从东宫到千秋殿至多小半个时辰，因而车撵走得也不急。
    及至千秋殿，顾秉清与苏远矜相携入内，已在殿中的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顾秉清虚扶了一下道：“今日乃除夕家宴，诸位有许多皆是孤的长辈，不必多礼。”
    众人谢恩起身到宴桌边复又坐下，皇帝和后妃还未到场，倒是顾秉清的皇叔顾肆仪率先开了口：“太子殿下都说了今日只论亲疏不论君臣，诸位未免太过拘束了些。”说完还拿起宴桌上的酒杯先饮了一杯。
    皇帝顾肆安如今只有两位嫡亲的兄弟还在，除却顾肆仪便是封地在江南的顾肆冉。顾肆冉身子孱弱，往常都待在江南的王府养病，除夕宫宴也只隔几年来一回。
    今年顾肆冉早早递了折子，说是咳疾未愈，怕宴上扰了旁人兴致，故而未曾参宴。如此一来，若论亲疏血缘倒还真是顾肆仪与顾秉清最为亲近。
    只是顾秉清对他这位皇叔却如何也喜欢不起，之前没有前世记忆只觉他太过固执古板，自有了前世记忆，对他的观感便更差几分。
    顾肆仪乃宗正寺的人，前世极力维护子立母死这规矩的也是他，原因只是不愿见顾肆安和顾秉清舒坦而已，丝毫不顾这规矩在挟制外戚上的作用已经是形同虚设，更不顾多少皇室子弟因这规矩被蓄意养废。
    因而顾肆仪说了那话，顾秉清碍于场合不便多说，却是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殿中众人见太子殿下这做派，心中暗自决定往后要远着顾肆仪几分。太子贵为储君又参政多年，且不说登基之后，或许如今他的态度便是皇帝的态度也不一定。
    因着这个缘故，且顾肆仪平日在宗亲中也不讨喜，也没人出来打圆场，殿中倒是静了一瞬。
    恰在此时殿外响起宫人通报的声音，皇帝边缓步入殿边道：“适才是谁说的太过拘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