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十】魔术牌

    “住口！”行刑者想用刀柄，把叛徒的脊梁压到地上，却被他的王阻止了。
    白狮国王走上刑台。
    他是母狮先帝的侄子，生得瘦弱，穿上高筒马靴，也不及一头母鹿强壮，还遭受着白化病的折磨——
    原本的金发，褪得雪白，就连睫毛都是白的。
    他的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是黑狮的背叛留下的代价。
    以至只能麻烦他的老师帮他撑伞：一条异域之龙，只有一只眼睛。
    “不是那样的，堂哥。”白狮的嗓音，同他的身体一样细弱。
    “如果你愿意放弃帝制、做自由王国的国王，就算姑姑有遗诏，我也会把王位让给你的。”
    白狮国王悲伤的望着他：“我从小就明白，谁才是适合做王的那个。”
    黑狮子一笑：“别傻了，你这个残废，见不得光让你的脑子里，全长满了罗曼蒂克的蘑菇吗？”
    “你所说的自由，从头至尾都是个伪命题。瞧瞧刑场周边这群蠢货吧，他们根本不在意，今天被处决的人是谁，也根本不在意谁做国王。只要有人告诉他们，接下来该怎么过日子就行。”
    “至于脚底下这块地方，是帝王的，还是国王的，更无所谓。但你要是让他们自由选择接下来要怎么过，你就会把他们逼上绝路。”
    “哈，我们的人民，根本没办法卸下嚼子生活。而如果他们能，你也不会是他们拥护的那个国王。”
    白狮垂下眼睛：“你让我难过，堂哥。”
    “你也让我难过，宝贝儿。”
    黑狮子舔了舔嘴唇，“我说过你长得比女人还漂亮么？在我十二岁那年，在王宫花园扒掉你裤子那次？”
    “真遗憾，如果戴上王冠的人是我，我会把床的一半分给你。但你这个恶毒的美人儿，却把哥哥压到了刑场上，反而让一个戴着绿帽子的独眼龙为你撑伞。”
    “你可千万别抱侥幸心理，我的好弟弟，龙性本淫，他绝无可能像我这样更爱你。”
    王子的羞辱，令国王苍白的脸颊，漫上了一层愠怒的红。
    但他最终依旧没有对堂哥恶言相向，而是叹息道：“你让我失望了。”
    又缄默地抬起手，命行刑者，砍掉了黑狮王子的头。
    一只温柔的辛巴。
    林克在刑台下，往后退了一步。
    刚才斩首时，黑狮王子的血，透过面纱，喷到了他的脸上，灼得他生疼。
    好在，白狮子没有对着叛贼兄长的无头身祭拜的念头。
    行刑结束后，国王便同他的老师，回到了简陋的行宫中。
    林克也得以在国王为老师的勤务兵准备的房间里，检查伤口。
    呲，灼得可不轻。
    林克凝视着镜子，镜中人，只有上半张脸覆着青肿、粗糙却依旧能被称作是皮的东西。
    下面的半张，则只剩下左颊干瘪的肉、乱成一团的青紫脉管，和白森森的牙齿骨骼。
    被黑狮血溅到的肌肉，黯淡发灰。
    如果不放蛆虫上去吃腐肉，不到三天，他的脸就会烂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连嚼个面包，都需要用鹿筋绑起下颌。
    倒像是个死灵的身体了。
    林克自嘲地望着在七条线的出生点，各呆了四十年，才攒够重生的气血，凝聚成的新身体。
    把一条蛆，放在伤口处。
    不冤。
    他几乎把这当作一种咒语。
    这是我应得的。
    他曾穿过七条时间线，窥探过两百多年的历史推演。
    深知做为偷牌人，必当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所以，对三年前剿匪战中，他仓促间将身体遗弃在毫无掩体的山顶，以至遭狼茶毒，林克毫无怨言。
    而自此，便轻视自己花了两百余年才拼凑出的生命，则是因为他无法原谅妹斯拉被洗牌后的命运。
    因为那只蝴蝶，一切都被篡改了。
    本该钻进笨熊手时的箭，刺进了他的耳朵，没要了他的命，却把他变成了一个丑陋的傻子。
    聪明灵动的妹斯拉，肋骨平原最优秀的训狼人，在绿旗皇族的胁迫下嫁给了他，搬进了她牌面中的城堡。
    “你不用来了。”婚前，她收回了赠予林克的剑。
    但红蛟拒绝交出他们的定情戒指。
    他们在绿旗的监视下，默默的对望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妹斯拉同意了，并褪下自己手上那枚戒指，送给了红蛟。
    “至少它俩，可以在一块。”
    红蛟接过戒指，把它套进了无名指。
    两枚戒指碰出一声微弱的“叮”。
    那是林克最后一次见她。
    后来的事，都只是听说。
    听说，绿女王打造了一对肋骨平原最重的钻戒，赐予这对新人，但夫妻俩从未戴过——
    一个是因为手指太粗挤不进去，一个则声称那块石头的魔力会要了她的命。
    听说笨熊受伤后，性情大变，常常殴打她，偌大的城堡里，经常回荡着夫人的惨叫声。
    听说她怀孕了。
    听说她流产了。
    听说她变成了一个骚·货，将姘夫藏在天台，把丈夫锁在屋里。
    她的母狼女侠同她一样放荡，跟流浪的野狗，生了一窝红眼睛的崽子，见谁都咬。
    听说笨熊病入膏肓，她却快活的跟几个姘夫，在天台开舞会。
    听说那天，她把女王御赐婚戒上的宝石撬了下来，声称谁接到就是谁的。
    姘夫们在争抢中撞倒了她。
    她被挂在腰带上的、其兄长留下来的短剑扎穿了。
    据说，直到这时，姘夫们才意识到，昔日这个漂亮夺目的王弟夫人，早已瘦成了一把骷髅。
    听说他们没试图救她。
    她躺在天台，不知流了多久的血才断气。
    人们发现她时，她的骸骨，已被女侠的五个杂种崽子，啃得残缺不全。
    人们至今无法知道，那些畜生是否是在她尚未断气时，瓜分了她的肉·体。
    但送葬人能够判定，她与她病榻上的合法丈夫，死于同日。
    是我害了她。
    林克凝望着自己的眼睛。
    他的魔术牌中，永远失去了戒指、城堡和狼犬。
    落成这样一副模样，不冤。
    就连遍身鳞甲不惧飞矢的幼龙，也在剿匪战那女孩的命运被改写的一刻，被一支箭夺走了一只眼睛。
    自那之后，他就成了独眼龙了。